影片讲述了没赶上电影场次的张九声与刘闺女因一场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的故事。故事灵感来源于张艺谋导演早期经历,是其一贯对文化展开追忆和寻根的风格。
看完《一秒钟》,我头一次,冒出给张艺谋作品打五星的冲动。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秒钟》有一串问题,是会被扣分的,与完美无瑕、回味无穷的五星电影无法划等号。
我也同样说过:只要一部中国电影出现了“技术原因”,那么,我出于同情分,随手加上一颗星,也是很常见的操作——无论是《少年的你》或《八佰》。面对无理不公,人就是如此不客观。
《一秒钟》有可见的删改痕迹。对很多人包括张艺谋而言,它都不是一部完整的创作(无论创作初心还是柏林退赛版,事实上我也接受导演在创作阶段的自我妥协)。主人公为了看女儿新闻简报镜头,一秒钟。观众和创作者则心知肚明,他们早已错失了更多的分分秒秒,千审万查。 刘浩存的问题,是她从声音到外型都不太成立。倒不是说,她抹了一脸锅灰,就不像个流浪儿,也不能孤星泪了。先于电影,《一秒钟》是一部跟时代有关的电影。无论时代怎么隐遁,没有字幕、没有讯息,只要张译一出现,在西北风沙里苟延残喘,随时可能暴尸荒野,那么,观众都首先应该去翻译这一层信息,否则,整部电影就无法成立。
这个问题,后面还会展开说——简单来讲,假小子刘浩存身上,她没有吃过大苦,不时被农场浪荡儿饱以老拳的孤儿怨。她太现代了,不是八九十年代与六七十时代的差异,而是新世纪的时髦气息,精致,错入,与大西北的黄天厚土的不搭调。
光是这两点,就导致《一秒钟》很难成为五星佳片。甚至群里有小朋友疑问,电影看下来明明很安全,怎么就“技术原因”了。 答案就是,这部电影从属于张艺谋的“文革宇宙”。从《活着》,到《我的父亲母亲》,到《归来》,再到《一秒钟》。就好比,如若今天再拍摄《归来》,《归来》也恐怕不是那部《归来》。而事实上,我甚至并不喜欢《归来》。
出于现实原因或宣传把控,《一秒钟》被一些声音,往对电影的爱(影迷体悟),对胶片的痴迷(范电影这人物以及数字格式取代胶片拍摄放映)方向带。这是安全的口径说法,也容易让另一些人将片子当场掩埋。
张九声所渴慕的一秒钟电影,并不是真的爱电影。它甚至不存在于《英雄儿女》正片,而是新闻简报,第22号。刘闺女为一盒胶片,以命相搏,她要的,同样不是电影。对于看过太多遍的《英雄儿女》,她索性坐在影院外头,也并不想看。一丝不苟,自我要求高的范电影,看起来终于是《天堂电影院》之类阿尔弗莱德放映员角色化身了,可惜,他同样不是爱电影,而是想保住放映员这一职务,光束亮起,人生满足。
那么,二分场群情激昂的人民,作为昔日中国电影普通观众的化身,它们是热爱电影的吗?对这样的电影,我认识它应该加一个问号,大大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那段特殊时期,普通人是没有条件,也不允许热爱电影的。真正的全民热潮,要开始于浩劫之后。况且,也并没有多少影片,能作为被选择的集合。看电影之所以神圣,在于它跟偶像崇拜一样,是需要仰着头,不应该发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被放大的图像信息。
我们甚至不需要拿《英雄儿女》的演员遭遇来做时代注解。相反的例子是,当专业影迷刨根究底,发现电影院所放映的电影,居然是掉帧的数字化DVD,而非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底片放映,他们不乏愤怒与失望情绪。 可是,这种疏忽冒失,不恰恰说明了张艺谋根本不是缅怀胶片。有人还是不信,张艺谋口口声声,对着一轮又一轮记者都在说胶片,你怎么就认为不是了。
我认为,《一秒钟》是与胶片有关,但真的与“胶片”无关。因为那一秒种,被剪下的两格底片,与作为电影片目的《英雄儿女》毫无关系,反而是浓浓政宣意味的滚动播报中,猝不及防的个人信息。看到张九声和刘闺女被五花大绑成Kappa状,保卫科的壮丁们还对着银幕滚热泪,如果你无法从这一幕解读出痛彻心扉的时代惨痛,那么,《一秒钟》就会被误解为虚情假意还表错情。 作为一名观众,只有待到获知张九声(坏分子)、刘闺女(孤儿怨)和范电影(为保住放映员一职)道出各自的人生故事,方能体悟尽管电影观众数以百千计,但只有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当做一小个体来审视,彼此愿意互诉衷肠。同作为电影观众的你,我,他,我们的故事,才能够打动到其他人,否则,所有人只会是被主旋律电影,革命浪漫主义吸纳进去的活动脸谱,移动纸板,抢扛下一个如山重的大包。
为了看电影和偷胶片,张九声与刘闺女互下狠手,刘闺女被无情围殴……动物凶猛般残酷,暴露了那个时代的冷漠和人人自危。这些东西,如两格胶片,被掩埋在了漫天的黄沙厚土之下。埋掉的,表面上是胶片,其实,是那活生生,还有大好青春未开展的人。
那是一个人人身负重物的年代,肩膀上的,思想上的,意识形态压得人抬不起头——即便是在抬起头来电影之际。人们之所以表现得爱电影,是因为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大家是安全的,是政治生活以外的喘息角落。 在叙事上,《一秒钟》是典型的单线推动——张九声要看电影,双线交叉——护电影和偷胶片的人,多线交织——抢救底片并完成放映的范电影加入,最终是个人再次被集体的天罗地网擒获打倒,头破血流。
张艺谋活用了他的视觉奇观,将胶卷底片,卷成羊肠子,又是清洗,又是擦拭,又是晾晒。这是陕北老农祈雨求神盼收成的眼神和集体行动。
尤其是范电影拿出他的绝技大循环之际,也是张九声的落网之时。尾声处的循环,似乎将会滚动放映,不止不休下去。电影被两年后的字幕提示打破,但需知,柏林退赛版是没有“两年后”的,刘闺女在风沙中,扬起了一片报纸,或者她拿到了掉落的胶片,都无以告慰张九声。
同样是在这处结尾,张艺谋让观众又回味了一把《黄土地》和《我的父亲母亲》的神韵。
朋友间也提供了一种说法,“两年后”那段故事,同样佐证了“女儿已经不在”。回去寻找遗失胶片的张九声,显然不顾大自然定律。狂沙十万里,要找回女儿存在过的证物和遗物——两格胶片,绝无可能。至于解读出胶片放映被埋入土里的浅层意思,完全可以。
看电影这件事,剧本故事一直是观众最关注的部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被迫关注电影以外的故事,去脑补、还原、想象,不知不觉,就盖过了对原片的欣赏。纵然如此,《一秒钟》依然是部好电影。
历经长达两年多跌宕起伏的舛难波折,张艺谋新片《一秒钟》终于惊险上映。这是在《长城》的商业爆米花和《影》的风格化权谋之后,张氏再度回归现实主义题材,且又是他最拿手的年代戏,很难不让人抱以极高期待。
尽管审查原因带来的删改对影片横加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尽管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本片失之小品化的平淡轻巧,但两度观赏后,我却依然肯定这是一部赤诚精湛、富于勇气、耐人寻味的苦心之作——若非不可抗因素,必定可以称之为一部杰作。
毫无疑问,《一秒钟》的故事是简明的:上世纪70年代,一个由于被人“整了”而在农场劳改的犯人,因为想看一眼多年未见的女儿的影像,不惜冒着风险出逃,跋山涉沙去看一场电影前加映的《新闻简报》。路上,他和孤儿刘闺女、放映员范师傅不打不相识。他最终看到了实际上已经故去的女儿的样子——虽然那只有一秒钟,而后,他安然就捕。
整个故事线的时间非常紧凑,掐头去尾,实际上发生在两天两夜之内。这也是张艺谋从影以来故事线最短的片子。同时,影片场景高度集中,基本除了大漠戈壁就是那座影剧院,带有极简主义意味。
然而,我们却绝不能说这部电影是简单的。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文本、影像、表演以及影片自身浮沉命运与当代中国政治文艺环境的互文意义,这部电影都“不简单”。
暴力的时代与时代的暴力
影片开头,便是张译饰演的逃犯从苍茫的大漠中“走向”观众,他衣衫褴褛、面庞黧黑,在烈日之下步履匆匆,从白昼走到了夜晚。这样的画面和人物即时便引发了我们的兴趣:他是谁?他为何而来,因何焦灼?
这让我想起张氏另一部亦是近似开场的影片,他的名作《秋菊打官司》。巩俐饰演的农妇秋菊也是这样一步步地从景深处走到观众面前。不同的是,秋菊是从一片喧腾的当代乡土世俗中走来,而逃犯则是从70年代被尘封的那段中国人都了然却又不可说的特殊历史中走来。这当然也相应指向了不同的依归:《秋》片意在展示,而《一》片意在寻回:逃犯寻回亲情,观众寻回被遗忘的历史。
然而,寻回之路必要经历重重险阻。逃犯的第一重阻碍便来自这个不期而遇的“刘闺女”——她明明该是柔美灵秀的“闺女”,却一副男女不辩的样貌,举止甚至比男孩子更嚣张粗野。这当然是她孤儿身份缺乏管教的后果,却亦是那个年代“父子相仇,夫妻相离,人伦异变”的绝佳暗喻。而同样,她身上所展现出的笨拙的蛮横,既是出于“偷到胶片,制成灯罩”从而免于霸凌的自保,却亦不过是那个年代“道德崩解、暴力盛行”的大环境所蒸馏出的一滴同质之水。
比起结尾处崔干事一干人等的狂殴滥打,这种属于特殊年代的暴力在另外两个段落中体现得更为沉郁深刻:
一是逃犯与刘闺女初初交手、抢夺胶片的那两场无声的沙漠追逐戏,暗蓝夜色中,两人的沉默正是时代的压抑噤声,逞凶斗狠成了仅剩的交流与表达。
二是被逃犯两次造访惊吓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刘弟弟,这个神经质儿童当然是可笑的,却着实是怆痛的——那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闯入家门的时代,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一个无理可讲的时代,一个几乎毫无保障的时代,一个可以被吓成那样的时代,他唯一的应对只有一句涕泗横流的“你是坏分子”。
与此形成有趣对照的是“暴力”之为物在主角逃犯身上的体现。据他所言,他被羁押在农场进行劳改的罪名正是“打架”,然而从为刘闺女和刘弟弟出头时与红小将们笨拙的斗殴,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男人其实根本并非打架的行家里手。无功而返后,只能解嘲地嘟哝着“还不是你们二分场的人拉偏架”。他甚至是有些怂的。
再通过精明的范电影所下的论断——“你这是被人整了”——几乎可以断定,他劳教的原因或者仅是与人冲突,却被强扣了暴力制造者的帽子,因而展开了惨痛的命运。这就是为什么面对刘闺女“你以为你能干什么?”的诘问时,他歪过头痞里痞气地答道:“不就是打个架吗?”这实在是一种破罐儿破摔的控诉:我不过是打了架,就要面临如此灭顶的灾祸;抑或,既然已被定名为暴力,何不将虚名坐实?
逃犯真正暴力的时刻来自于临近结尾处对抓捕人员们的飞蛾扑火式的反抗。彼时他已经看过了女儿,心愿达成,再无顾虑;彼时他的善良仁义再度被唤醒,不忍独留弱女子经受摧残;当然,彼时他也心知自己无路可退。于是他毅然纵身跳入暴力的漩涡,以“冲我来”完成对自己作为有良知的人的身份的确认。在那一刻他才是银幕之内与银幕之内的银幕之外的英雄儿女。
我想,这不仅是逃犯的反骨,亦是从那个年代隐忍走来的张艺谋的反骨,尽管它可能是迟来的、温吞的、带了几分胆怯的。这是中国式的反骨。
生活的权力与权力中的生活
范伟饰演的电影放映员范师傅是影片中另一重要角色,也是最充满张力最值得咀嚼的角色。
作为一个技术精湛手艺扎实的电影放映员,工作多年从未出事故,且拥有独门绝技“大循环”,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他得到了群众超乎寻常的礼遇和尊崇。他享受着这一切并以之为豪。
事实上,某种程度上他掌握着放映机就等于掌握着权力。他可以决定放什么,决定放或不放,决定什么时候放、放几遍。他可以发号施令,指派任务,并总能一呼百应。在被逃犯以刀胁迫强势反转之前,几乎所有的镜头里,范电影皆处于画面构图的中心,这即是对其“权力”的视觉确认。
然而,他的头上却始终悬着一朵阴云一把利剑。这种压迫感表面上来自于一个随时可能取代他的人——意图通过哥哥的关系成为新放映员的杨河,实际上则还是来自于那个充满不确定性人人自危的时代环境:仅仅因为一卷胶片运送过程中的小失误,他就极有可能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而骤然从神坛跌落,一无所有甚至成为另一个劳改犯。
这就是为什么每每遇到一点关于电影胶片的异样,他都会异常警觉,破口而出一句“谁派你来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一定隐藏着什么别的阴谋。他既有万般荣耀加身,却依然那般胆战心惊,因为他的权力其实归根到底只是一把薄薄的保护伞,失去了它也许就葬送了全部生活。这两者之间没有过渡与缓冲,要生活,就得有权力,在权力中,才能好好生活。何其荒谬,何其悲哀,可这就是万千中国人的宿命,这样的情形到今日有无改变,我不敢说。
深谙所谓“整人哲学”的范电影先下手为强,在傻儿子误毁胶片之后,立刻乔张做致地表示“电影放不了了”,激起群众情绪,忽又话锋一转,“可以抢救”,条件是所有人统一口风,把事故责任推到杨河身上。就这样,他与群众通过“看电影”结成利益共同体,而杨河则转为共同敌人,傻儿子的错失被掩盖,他的权力得到进一步巩固。这场闹剧究竟是何种运动的模型复现,相信观者自明。至于接下来那场声势浩大的“抢救胶片”行为艺术,到底有几分是真需要,几分是对自己权力资质的展示,亦是见仁见智。
范电影显然有张艺谋自身的投射。张氏曾自陈,早年在陕西农村插队时,惧怕因出身不好而被集体抛弃(此处亦可与片中范所言“这一卷胶片怎么就脱离集体了”相对照),遂在村中每家门户上画上毛主席像,且要比别人画的更好、更鲜亮,才不致沦为无用之人。
张氏的画画恰如范电影的放电影,是无有他途之下对于舆论宣传公权力的一种依附和借用,只有如此方可确立自己的身份,方可保住生活乃至生命。
片尾,范电影面对崔干事等人唯唯诺诺窝窝囊囊,低声下气地争取不被他人替代,终于曝露了自己渺小悲哀的本质。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权力之上仍有权力。而张氏不过是想要拍一部电影来自我表达,已经隐去棱角,却竟仍要面临重重审查刁难,险些禁映,两者处境,又是何其相似。
兴观群怨,艺之谋
《一秒钟》值得留意圈点之处甚多,片文只语难以尽述。这里还想再特别说一些感受。
一是张艺谋在本片中的导演技法和风格。
我喜欢它的简约和质朴,一组简单的人物关系,几个简单的场景,紧凑的故事线,却因了对景别精密准确的设计,对空间关系老辣的处理构建,及对光线色调(蓝-黄,冷-暖)的控制表现,而在视觉上显得饱满充实,有条不紊。
《一》片也是张艺谋配乐最少的一部电影,仅在2-3场沙漠戏中有青海花儿乐曲作为无源配乐,很出色地营造出了那种枯涩苍凉之感。我也喜欢所有那些有关沙漠和奔跑的镜头,尤其是风沙掩埋胶片一幕,说不出的沉痛与憾恨,让人想起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的作品。
二是片中所放影片《英雄儿女》与电影人物的巧妙互文。银幕中的银幕上,一派慷慨激昂的家国情怀,是那个年代标志性的嘹亮炽热,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英雄儿女;而银幕中,却尽是灰不溜秋的小人物:被整的逃犯,如履薄冰的放映员,失祜的孤儿,吞了清洗剂的傻儿子,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群众。这是讽刺,却亦是必要的补充。毕竟时代的主体,永远不是前者。然而在当下的社会氛围里,竟然多少又有些“不相宜”了。
张艺谋被冠以“国师”之名,虽是戏谑,却不能不说是恰如其分的。中国传统儒家式文艺在美学与社会功能层面的最高价值取向,历来被认为是《论语·阳货》里的“兴观群怨”四字,《一》片事实上是这一标准的绝佳注解。
兴,情感之触通与投射。在片中是足以令观众动容的逃犯对已故女儿的深情牵念,刘闺女对幼弟的保护、对父亲的思念,亦是所有观众对英雄儿女的至诚顶礼——包括崔干事等人。凶恶的纠察员和被缚的男女主角一同观赏电影,却留下全然不同的泪水的画面,势必成为华语影史经典镜头,这才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
观,观风俗之盛衰。张艺谋完美还原了物资匮乏精神贫瘠时代国人对电影近乎疯狂的热爱,“狗日的能看一夜”,尽管那是别无选择的热爱。一种足与今时今日相对照的历史备忘录。
群,合群以教。在片中是四邻八乡的群众汇集一堂接受英雄事迹之洗礼,在当下是观众对历史与国人生命苦难的体认和反思。
怨,怨刺讽谏时政。想必这无需多言。可惜囿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份讽谏本应更加有力。不过,顶顶吊诡的是,或许影片本意乃是刺他日之政,历经一番荒唐波折,竟无意间又构成对今日之刺。如若作为意识形态史的研究样本,此般双面镜式的丰厚意涵大概称得上是一种幸运,然而对于一部作品一个作者,我们能给予的只有一声叹息。※
长久以来的叙述中,第五代导演都被认为是背负了历史重担的。无论是戴锦华将第五代称之为某时代之子,还是张艺谋自己说如果有机会要拍十部关于某时代的电影,都印证了这一点。如今,在《归来》六年之后,张艺谋终于又就这一题材挥洒才情。
正如片名所昭示的,这是一个追求一秒钟的故事,一个关于短暂影像是如何能够永恒的故事。在片中,张九声的全部努力都只是为了见自己死去女儿的最后一面。活着的父亲所能为死去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通过银幕再看她一眼,这或许已经触及影像的本体。如果不在这个拥有影像的时代,他们面临的可能是永别,可在这个影像世界中,他们起码还能再见一面。不知道张九声是该庆幸还是怨恨。对父亲来说,一秒钟当然太短。
但在另一个维度上,这样一个为了再看一眼的故事,背后所蕴含的诚挚与勇敢,冲破了那个时代的种种荒诞与谎言。这组环境与人物的对照,与其说是增强了戏剧的冲突,不如说是一种基于人类普遍情感对荒唐世界的反击,哪怕只有一秒钟的胜利,也是永远的胜利。张九声的短暂一秒,是诚挚情感的胜利。
上文提到张九声女儿之死,片中并没有直接提到,正如张九声的身份背景,也被讳莫如深的隐藏。但好在这种省略,不管是出于艺术的自觉还是迫于现实的压力,都在有意无意之间留下了蛛丝马迹,使得观众可以通过自身的观看和理解推测出合理的答案。这种能力是由电影的特性所引起的,被爱因汉姆称之为“局部幻象论”。这种特性使得故事的真相和导演的表达不至于淹没,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那把无形的剪辑刀。
范电影冒险将带有张九声女儿影像的胶片剪下,本意是给张九声留个念想,却被无情地抛掷与黄沙之中。无尽而又无生机的黄沙作为一种意象,将鲜活的影像一一埋没,无论是人还是事,仿佛都是那个时代的一粒沙。
这样的意象将电影从简单的正反对抗的戏剧性中分离出来,纳入一个更加宏大的叙事中。那个时代中的人究竟如何命名?尽管从广袤无垠的时间长河来看,人总是微不足道,但对于自身所处的当下,人只应该如一粒沙般残弱吗?我想《一秒钟》所要谈论的恐怕就是这个问题。
当然,影片给出了某种答案,如果将胶片所代表的真实影像视作历史的真相,那么历史真相最终的结果是失落于无尽的黄沙之中,尽管影片中出现了大量的远景,人仿佛在与黄沙作斗争,但这样的镜头总传达出某种无力感,包括开篇的长焦镜头,人物挣扎在黄沙之中而不得解脱。既然无法在时间长流中找回历史实相,那么相视一笑似乎是最洒脱的,影片最后的段落确乎传达这样的思想,但这究竟是导演的真情实感还是不得已而为之?故事的结尾到底是在“两年后”之前还是在一片欣欣向荣之中?恐怕仍然是个疑问。
正如前面提到的“那个时代的人究竟如何命名”,本片在文本上或许给出了回应。范电影、刘闺女、崔干爹......本片中绝大多数给人留下印象的角色都没有真正的名字,而仅代以职业或身份。唯独张译所饰演的角色,在影片的后半部分被“赋予”张九声的名字。
在一些符号学家那里,命名意味着一种主体性的赋予,如果引入这种理论,那么在创作者看来,张九声是有着某种作为人的主体性并且是可以被真正赋予人的身份的。这种主体性如何体现的?无疑是通过他对女儿的爱,以及为爱所付出的行动来体现的。这种爱和行动,使得一切罪恶都不攻自破。
关于那个时代的故事和反思,依旧是这个时代的禁忌。张艺谋是从那个时代走来的大师,他对那个时代负有责任,如何反思那个时代并提出自己的破解之道,将成为他一切创作的母题,本片可以视做他关于那份记忆的宣言,是苦难中浮现的血书。
想必许多观众会同我一样,对最终呈现的《一秒钟》感到些许意外:它竟然是一部如此“简单”的电影,主线就聚焦于为了看逝世女儿的一秒钟影像而选择逃亡的张九声(张译饰)和被迫偷胶片做灯罩的刘闺女(刘浩存饰)两个人身上。简单的三天两夜的故事情节、简单的萍水相逢的人物关系。
对于不断在风格上“求变”但始终追寻某种“史诗气质”的张艺谋而言,这部电影兴许就是他职业生涯中在构成上最为简单、一目了然的作品。而这种简单又有如片中连绵不绝的沙山一般,表层之下承载着的是复杂精确的设计、沉重的时代记忆和无法被言说、只能被感受的“无言之言”。
拍摄这部电影,就如同挖掘出最终被风沙所掩埋的两张胶片。而理解这部电影,我们首先需要知晓的便是“风沙”与“胶片”对片中的主人公们都意味着什么。
片名《一秒钟》,不仅是指张九声的女儿在去世前的最后影像(或说是遗照)的时长——她活了一辈子,只留下了一秒钟;同时也对应着张九声在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做出的逃亡和一系列抉择——他为了看一秒钟,甘愿搭进自己的一辈子。
一秒钟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父亲最后的“纪念物”被瞬间丢弃、一个人的尊严被瞬间碾压;也足以让两个被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在看电影的同一秒钟里,通过对方同时想起自己的女儿与父亲,获得瞬间的温暖。最终,一秒钟被当做一种丈量历史与人生的尺度,须臾之间,一生的重量,就压在了一秒钟里。
张艺谋在电影中,让两位主角对此做了许多“有声”与“无声”间切换的传达,尤其是一些哭戏上的层次,成为了一种“无言之言”。
比如张九声在与刘闺女在开场搭车回村时,通过两人互相扮演对方的父亲和女儿,把主角的凄苦身世揭示而出,身世的凄凉与人生的愁苦,凝缩在刘浩存说笑时突然眼泛的泪光;而这份苦难所带来的一份不得已的狡黠,也在她反复多次的偷窃行为中得以一览。
又如在看完《英雄儿女》后,张九声想要反复观看女儿的一秒钟影像,他的头深深地从放映窗口里探出去,再往回头一顾,麻木的脸上瞬间连续掉下豆大的泪珠。这里可以看出张译在表演时所体认到的作为父亲的多重情感。张九声在进去的时候女儿8岁、影像中是14岁,六岁的年龄差让他在第一遍观看时甚至没认出来。此时天人永隔绝的“相认”,包含了震惊、愧疚、痛苦、开心、绝望……一个人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情感。所以他的表情必然要是麻木的,而他的泪珠也必然要决堤般地往下掉。
还有一场精彩的戏,是张九声与刘闺女被保卫队发现后,背对背绑在礼堂中。保卫队的队员们为了逮捕张九声而蛰伏了一夜,就让范电影服务他们再看一遍《英雄儿女》。在看到王芳认父一段时,两个人都各自流下了泪水。
即便他们暂时身陷囹圄,却仍能够跳脱出自己当下的处境,因共情而流泪。张九声此时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同时也是将刘闺女当作女儿的一种影子;刘闺女此时也吐露出自己的心声,虽然自己厌恶抛妻弃子的生父,但张九声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其实我很想念父亲”。无论是张译还是刘浩存,此时都显出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表演状态,完全让身体与神情说话,表达出无法被明确诉说的时代创伤。
演员在表演时的“身体感”,还体现于多场两位主角在沙漠中追逐奔跑的戏。尤其是刘浩存在电影结尾时提着胶片灯罩的奔跑戏,是全片最令我动容的一场戏。这场戏采用了这样的设计:在一片荒芜的大漠中,前面是一队赶路的押送队,发现了范电影偷偷塞给张九声的两格胶片,将它扔在沙漠中;而后面则追逐着奔跑的刘闺女,动作的速度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就算跌倒也不管不顾,爬起来就接着再跑。
这种不顾一切的追逐,再也不是此前任何将“找寻”作为目标的奔跑。刘闺女只是怀揣着最为简单的告谢与告别的心思,就是这份简单的情感,成为了她行动的触发和推力。
在观看这场戏时会让人意识到,在大漠中的奔跑,演员的这种身体感宛如直接冲到了观众的面前,里面蕴藉的就是一种能穿透人物情感、时代荒芜的力量。而时间的流逝这一抽象涵义,也因此从演员的身体上转移到了现实时空中,刘浩存此时仿佛跑过了一整个“胶片时代”,让我突然拥有了一种穿越历史跨度的感受。
哭泣与奔跑,几乎是人所拥有的最为直观、简单的行为与动作,被刘浩存与张译在片中反复演绎,不仅是在那个荒芜年代里留下的真实且直接的情感,也是留下一种企图从时代中挣扎而出的反抗的生命力。
《一秒钟》的确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但在我眼中,它与对电影本体或者说胶片时代的情怀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例如《天堂电影院》)。在那个精神贫瘠、人们的娱乐活动是只能反复观看某类电影的年代,“看电影”这件事所谓的“神圣性”本身就带有枷锁与禁锢的一面,甚至是负罪性,这种“二元一体”才是本片所关注的。
另一方面,在《一秒钟》中更可观的,还是在于电影中的电影如何承载人世间的情感,电影又是如何在人与人的相遇与别离里被催化启动,演员的表演如何传递出被掩埋的时代记忆。就此而言,《一秒钟》确实称得上张艺谋自新世纪20年来的电影中,最值得被铭记的作品。
今天看新闻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一秒钟》票房过亿,我也终于想起来我还有个公众号要写了。
看完《一秒钟》之后,我也看了很多大家关于电影情节、故事结构甚至审查删减等各种各样的话题的讨论。
不过以我的体感来说,被讨论得最多的,还是新一代「谋女郎」刘浩存。
刘浩存当然是一个有前途的女演员,《一秒钟》当然也是一部有诚意的电影,但是,在这部电影中,如果不带有特殊的个人审美色彩(张艺谋显然带有了这种审美色彩)以及戏外对于演员个人的颜值滤镜来评价角色的话…
是的,刘浩存所饰演的刘闺女一角,实际上是非常薄弱的。
甚至不夸张地说,从成片结果来看,刘闺女这个人物的人物可信度极低,给人的感觉非常不真实。(没有冒犯的意思)
而这种人物塑造上的不真实,当然是很多方面的,其中包括演员本身的稚嫩等等客观因素,但这里我只说我认为导致这种不真实产生的、最为致命的问题,那就是:
选角。
因为演员的素质是有区间的,导演怎么调,她们就怎么演。所以其实对于成片的那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导演要负的责任更大。
当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一点尖锐,我先抱歉。
但是这也的确是事实。
根据故事设定,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西北某地,一个基本无父母可依、并且还有一个弟弟需要照顾的穷苦小女孩刘闺女。
她应该是什么样,才具有可信度呢?
这一点,可能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不论如何,这个女孩子,绝对不会看上去像我们现在的普通小孩一样健康、纯净、白嫩。
为什么呢?
一方面,以物质来源来看,刘闺女家的长辈对于她的抚养和物质供给,是很匮乏也很不负责任的(由车上刘闺女讲的故事可知,以影片来看,父母及长辈均缺),加上她年纪尚小,劳动能力低,所以除了组织和邻居接济之外,她的物质诉求只能通过旁门左道实现,难度也不小。
所以,这就注定了刘闺女物质生存上不可能富裕。
而对于成长期的小孩子来说,穿用都还可以凑合,但是如果饱腹难度都很大的话,那么这种生活条件比如对于他们有更实际的影响,那就是身体上的营养不良(可根据具体条件分为高度、中度、低度不同档)可能导致的一系列问题,包含但不仅限于发育问题等等。
另一方面,以物质消耗来看,刘闺女除了需要负担自己的生活以外,还要负担更加年幼的弟弟的生活,自己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
这些前情提要,基本上都已经从侧面刻画了刘闺女的健康状况,进一步划定了刘闺女的形象落点——
她得是个不起眼的姑娘。
这种不起眼,我再翻译一下,叫做「黯淡」。
对,刘闺女需要黯淡。
什么意思?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小女孩,非要黯淡?是不是见不得人好呀?就因为人家家里穷,人家就得不起眼,就得黯淡吗?人穷志不短不行吗?
诸位,我知道,包括国师在内,大家肯定也有很多道理,认为刘闺女就是刘浩存这个形象,但是从人物的合理性出发,它又的确是有缝隙的。
我所谓的刘闺女需要黯淡,不是指她需要在影片中体现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也不是指她眼睛里不可以有光,而是:
时代会赋予人一种时代本身的色彩。
秋菊属于她的时代。
魏敏芝属于她的时代。
她们作为角色的说服力,是一目了然的。
大家甚至可以可以更通俗地把这种时代同化力理解为,大环境必然会给个体们烙下独特的环境印记。
尤其那又是一个较为「集体主义」的年代。
就着《一秒钟》,我们来看看张艺谋拍的看电影的群众的群像:
我们随机选择其中几位女孩看一下: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到,这些群众演员,她们固然也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他们脸上都很统一地有一层浸泡在普通的生活里的「灰」。
这层灰,不是化妆师给演员脸上抹的那些深色的粉底,而是他们同样地在这个时代里、同样普通地活着。或许当聚光灯照过去时,他们也有各自的明亮,但是在一个集体的环境下,她们也是不敢发光的——这才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的特点。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把这种特质理解为「不像明星」,就像个普通人。
像或多或少地受过生活的折磨——
因此有了一种看电影的渴望。
这是我理解的《一秒钟》。
也是我个人赞同《一秒钟》是张艺谋写给电影的情书的点:
在那个物质匮乏、信息闭塞的年代,人们依然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对「非现实」的渴望。银幕上的电影,实际上并不一定是让观众们都喜欢的,但是不论对于放映员还是对于观众,电影都能够满足他们的一种刚需性的「寄托」与「逃避」。
基于这一点,我认为国师在做这个片子的时候,是非常非常真诚的。
他有关于那个年代的感情,关于那个记忆的抚摸和依恋,从创作姿态出发,他是一个非常值得敬佩的电影人。
… 只是在「谋女郎」的审美上,私人化了一点。
他并没有把电影中群众们身上那种一以贯之的黯淡,延续到刘浩存饰演的刘闺女身上。
相反,她明亮得刺眼。
刘闺女虽然穿得很邋遢,还搞了个很出戏的爆炸头(我下篇再吐槽这个爆炸头!),但是不论是眼神还是肢体,都称得上「神气」,称得上「纯洁」。
她连说谎的时候,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哭的时候也是。
哭得很美,也很真,我见犹怜。
但是问题就是,它会让人觉得,这个女孩在过去的那十几年的成长中,被保护得很好,不曾受到生活的折磨。
她的一切,看起来都太新鲜了。
新鲜得像动漫中的人物,让人难以感受到生活的风沙与粗粝。可信度很低,低到几乎让人觉得张艺谋看走眼了。
没错,当我们站在一个特别写实戏的角度,来看《一秒钟》的时候,可以非常笃定且自信地说,这个人物是不成立的,是「选角失败」的。
但是!
但是!
这里,我想再给出一个新的可能性。
那就是,假如说,刘闺女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假如说,刘闺女,实际上只是张九声被放出来之后,心里想象出来的一个虚假的、被他主观美化过的人的话,那么这个故事、这个选角反而格外成立。
也就是说,如果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真相就变成了:
1、张九声因为知道女儿在积极抗面袋子的过程中,意外身亡,所以即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去电影院看那一秒种的女儿,最后被捉回去了。
2、张九声被放出来之后,因为过于思念女儿,而又没有生活的寄托,所以在年事已高的日子里,记忆和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他想象了一个刘闺女,想象了一个《一秒钟》的故事。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残酷童话。
这充分符合了我们前面说到的,电影的「逃避性」——
失去了一切的张九声,面对不了那一切。他必须骗自己。
如果站在这个角度,那么,选择刘浩存,就恰好是一个完全站得住脚的决定。如果她只活在张九声(或者张艺谋)的记忆中,她就是应该被美化的。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无需再诟病刘浩存这个人物——不论是跟外界的关系的处理(对张九声和小混混到底是什么感情),还是跟自己的关系的处理(到底对生活的态度是什么、对弟弟和未来的希冀是什么),都过于模糊。
并且也只有站在这个角度,故事的简陋(如果它只是被加工过的回忆,它是可以这么简单的)、洗胶片的戏剧性、和沙漠中的行走,才显得格外痛苦、格外哀伤、格外浪漫。
我不知道这个解读,是否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我觉得它也是成立的,所以写出来给大家参考。
关于导演的真实创作意图,其实在电影被拍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交给了观众。大家可以随便理解。
从我个人出发,我更愿意相信导演的《一秒钟》,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场似是而非的梦、半真半假的谜。是他的遗憾。
就如同我愿意相信,那个在风沙中踽踽独行的清瘦男人,
根本不叫张九声,
而是叫做,
张艺谋。
:)
故事里的事儿,聊一下
说下这个片子,《一秒钟》。
由放一场电影引发的连锁事件,将一位电影工作者对一个时代的记忆进行了融合:颇具仪式感的“冲洗”胶片,对放映员的“神圣”塑造,观众看电影“过年”一般的欢呼雀跃,“两代人”对电影和胶片的执念。
这是张艺谋新世纪后少见的强叙事电影,三位主角你来我往的“冲突”造就戏剧张力,有当年《有话好好说》时的韵味,故事里暗藏隐忍的情感表达,以及年代的隐喻,可供解读的地方很多。张译、范伟演得真好,刘浩存很灵。一秒片段、一部电影、一夜纷争、一日追随、一段岁月、一生羁绊。
关于这部电影的场外故事,这里就不说了,但需要简单顺一下电影的故事。
就像“结尾”那段被风沙掩埋的胶片一样,这个故事,其实也藏匿了一些线索,不要多想,其实就是隐忍的情感表达,以及所见故事下,角色的动机。
主要就是两位主演的动机。(有剧透,文中对一些词汇和语境做了适当隐藏/调整)
张译饰演的张九声,是一个劳改农场的逃犯,关于他被抓、出逃、以及“看电影”的动机,电影信息交代很明确:
张九声因为打了霸天虎的头头,才被抓。期间他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最起码的信息是,他从中了解到的女儿“上电影”了,就在“《新闻简报》22号”中出场,所以张九声为了看一眼女儿,才选择出逃。
但张九声为什么必须在那天那夜看这场电影呢,因为《新闻简报》的特殊性。
《新闻简报》是播放在故事片开映前十分钟的“加片”,诞生于新中国成立时期的1949年,是用电影胶片纪录和传播新闻的一种方式,包含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那个的年代电视普及率很低,大众了解新闻除了报纸、广播、就是这种形式。所以《新闻简报》是电视机进入中国家庭之前,一个极为广泛而有效的大众传播渠道之一,我们理解为电影版的“新闻联播”即可。那时候的观众,可以在电影院里,或者在露天的广场上、或者在《一秒钟》中礼堂里,依靠这种形式,了解国内外新闻。
这个《新闻简报》是每周一期,每期约十分钟,每周影片通常会以“××××年第××号”进行编号,电影中那期是第22号。而且这种胶片形式的播放,跟电视新闻不一样,不会重播,播完这期就该放下一期了,所以张九声必须追着电影胶片走,因为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他先去了一分厂,但错过了,电影已经放完了,他连夜徒步赶往二分厂。到了二分厂发现胶片几乎损坏,但在范伟饰演的范电影的操作下,还能抢救过来。
这是张九声的“只能停在这里看电影”的动机。
他本想低调的看完就走,但在刘闺女“捣乱”和范电影的逼问下,他不得才暴露自己的身份,之前还抢了刘闺女的小刀,才能胁迫对方给自己放电影,否则的话,他在一分厂就可以动手了。
PS,《新闻简报》在1978年后改为《祖国新貌》,直到1993年结束。
刘闺女的动机就很好理解了,他抢夺电影胶片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要胶片做灯罩。
“用胶卷改造灯罩”,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比较陌生的概念,我一开始也挺纳闷这是啥。直到在放映室里看到范电影的灯罩,才明白过味儿来,小时候在老家好像见过这种。
因为那个年代没有节能灯、LED灯这些,无论是台灯还是座灯,基本都是一根杆子上面放一个××瓦的灯泡,由于太亮,必须用罩子罩起来,而胶片是做灯罩的很好材料,因为对光的隔绝性适中(我小时候还拿过胶片看过日全食)。
从刘闺女在卡车上口中的“故事”得知她,他的父亲不要他们了,所以才跟弟弟相依为命。弟弟爱学习,之前有一个借来的胶片灯罩,但不小心被烧了,当张九声去到他们家里,可以明显看到一个光秃秃没有灯罩刺眼的座灯。
因此灯罩的原因,姐弟俩还被村里的年轻人胁迫,为了给弟弟再找一个灯罩,也为了给那帮人“还债”,她只能再用胶片做一个,其他材料都不行。还是那句话,以前条件有限,连胶片都是稀罕物,更别提那个两个月才能看一场电影的二分厂了。所以当姐姐的不惜通过抢夺的方式,一心得到胶片,所以才与张九声发生冲突。
但比起张九声,刘闺女对胶片依赖没有唯一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所以当她知道了张九声的动机,便放弃这次抢夺行动,把电影让给了对方。
但一想到这样一来姐弟俩还要被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欺负两个月,不由得对这对苦命的姐弟愈加同情。所以刘闺女这个角色别看脾气倔,但非常非常“通晓事理”,有着伟大的人格。
好在,最后张九声帮姐弟俩解决了问题。
关于电影表层的故事细节,已经说清楚了。随后就是更深层一点的故事了。那就是张九声为什么一定要在《新闻简报》里看女儿呢,各位有没有想过这问题,依照这个线索,我们继续挖掘一下。
“一秒钟太短,不够”。
为了这一秒钟,张九声不惜出逃,冒着生命危险,来看女儿的“一秒钟”,依照角色动机,有种可能——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今后可能与女儿再也见不到了。
毕竟他打得是威震天,在霸天虎的时代,也就意味着很可能这辈子出不来了。
有人问了,那么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他呢?
也很好解释,参考《归来》中的张慧雯,后者一直认为自己和母亲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巴不得与父亲划清界限。而且《一秒钟》里范电影也说了:“只有争着干活,才能消除你对她的影响啊”。
可见,无论各自内心如何,两代人在表现上必须划清界限。
但是,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为了这一秒钟如此搏命,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女儿.....已经......没了。
这一次就要从剧作的逻辑性,和人物动机的合理性方面找“故事”了。
编剧在编排剧本的时候,每个角色、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是为了逻辑服务,而且通常会预埋一些梗,可能是台词,可能是情节,说白了就是呼应点,让角色动机更加合理。
★首先就是刘闺女
为什么在张九声追电影中途,安排这样一个角色呢?为的是让二者形象互补。
张九声和刘闺女第一次公开示人,是作为“父女”出现的,张九声谎称对方是自己女儿,刘闺女为了diss对方,把自己的真实故事安插在了对方身上。这是对二人关系的第一个“呼应点”。
随后不打不相识的他们,关系有所缓和,同样也是以类似关系出现,无依无靠的刘闺女让张九声保护自己,带着对方指认小混混的时候像极了我们的“告家长”,而张九声为了给姐弟俩出头,也表现出一个长辈的“风范”,结果被不讲武德的年轻人群殴。
可见,双方都在这起事件中临时扮演了对方的“家人”,这就是为什么剧本会设置一个与张译女儿年龄相仿的刘闺女出场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替代品、备胎,而刘闺女在失去父爱的情况下,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依靠,同样,张九声也只有在失去女儿的情况下,二者的关系才能成立!这叫对等情感,是任何一个电影编剧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还有后面刘闺女那句“面袋子怎么没把她压死”,这是气话,但编剧不会平白无故安排这样一段话,或许也是一个“一语成谶”的呼应点。
★然后,就是范电影的动机与张九声的情绪表现。
范电影把那一秒钟的胶片剪了下来,给了对方,说留个纪念。
这位口口声声说着“才一秒钟啊”的范电影,一旦出了问题马上就找机会推脱“责任不在我们!”的放映员,最后也冒着危险剪了一段片子。
PS,咨询过放映员,剪如图两格胶片,播放时不仔细看不会察觉,但胶片结合部分有胶水痕迹,一摸就能摸出来,尤其是那个环境这种片子,放映员有时候会检查胶片完整性,所以老范此举是有风险的。
因为范电影也看了那封信,信中很可能已经交代了张九声女儿的“事实”,身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个样子,他此时也明白张九声的用心良苦,才这样做。
还记得张九声看到女儿一秒钟影像时哭成那个样子的形象吗?这里面有着对亲人思念的情绪,也有着看着14岁的女儿费力扛着面时的心疼,或许,也暗含了看到亲人生前影像时的悲伤。
而那段胶片被丢在风沙中后,张九声的反应如此强烈和抗拒,因为那“一秒钟”的胶片,很可能是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张“照片”。
★最后,就是“结尾”,新时代来临,张九声重获新生。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再度来到他曾经看电影的地方,口头上说着“先留两天”,但一个能为了女儿“一秒钟”片段而不计后果、冒着生命危险出逃的父亲,此时怎么能不着急回家看望女儿呢?
很大可能性,家里“没人”了,他已经无家可归。
各位不要多想啊,以上都是猜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文章到此结束,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见,电影编剧是很讲逻辑性的,尤其是张艺谋电影的电影,《一秒钟》是张艺谋在新世纪叙事性最强的作品之一,每个人物、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有其功能性。
虽然这部作品经历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不得不以如今的样子来呈现。但无论是怎样折腾,角色动机、台词呼应、故事内在都是有着逻辑和关联的,这一切都引导我们去发现那“被掩盖的真相”。
就像张艺谋自己说的那样,“人物是被锁在固定的时代里”,但影像可以记录下一切,如果没有影像,命运就像胶片消失在了风沙中。
被送选至柏林电影节,却临近放映前因“技术原因”被紧急叫停,历时近两年删改,重拍,再次定档,又被金鸡奖宣布撤片,甚至传出了二次“逃跑”的传言……
即便放眼整个中国影史,《一秒钟》上映过程之艰难滑稽,也是难有匹敌。
无论如何,“国师”的新作总算见了天日,这一年多里,撤档也让人对《一秒钟》有了更多的遐想: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会遭到这种待遇?它是不是特别的沉重,悲惨,反叛?
但我想很多抱着“禁片”期待,以为会看到另一部《活着》的影迷朋友,看完后恐怕会感到有些错愕,一方面这竟然是一部黑色幽默风格的轻喜剧片,一方面故事完整顺畅,如果不说,几乎不会觉得被改动过。
剧情动线非常简单:要做灯罩赔给邻居的刘闺女想偷走胶片,要看电影的张九声想追回胶片,要工作不出差错的范电影想把胶片正常的给大伙播了。“偷电影”“还电影”“放电影”,这三个词基本就可以概括整个片子。
诚然,这些简单的小事儿在张艺谋的导筒下仍然很精彩,将几位角色间的关系,来回较量的过程编排的曲折又充满趣味,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及红线的地方,稍显沉重的无非就是张九声对着女儿的影像流泪那部分,似乎也在“合规范”的范畴里。
但事实上,它被删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眼:张九声的女儿早已去世。
这个背后真相在电影中藏得极为隐秘,但仍有三处线索保留下来。
第一处是在放映室,张九声对电影望着出神,范电影问“你女儿多大了?”时,他忽然顿住了,过了会儿才回答道“十四岁”。
张九声的停顿,是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真实的答案:她已经死了。
第二处是在影厅里,刘闺女挡住银幕质问张九声为何吓坏她弟弟,怒吼“面粉袋子怎么不压死你女儿才好”,张九声闻言脸色大变,一脚把刘闺女踹下。
张九声的反应过激,是因为对方戳到了他真实的痛处。
最有说服力的是第三处,张九声出狱后,在村子里与刘闺女重逢,去沙漠中寻找相片的场景。
这一段自然是为了过审的重新补拍,主要目的也是给两个角色一个结局交代,但如此安排却对张九声这个人物提出了一个与电影看似逻辑不符的问题:
他出狱后,不应该第一时间先去找自己的女儿吗?
如果说之前是逃狱不方便见,那现在已不是戴罪之身,怎么反而还要回到这个与他无关的村子里,去找女儿照片而不是女儿本人呢?
因为女儿已经死了。
在“张九声的女儿早已死去”这件事被揭露后,你回过头再看整部电影,会发现许多人物动机都更加合理,许多情节也变得更为深刻。
诚实的说,电影刚开始我对张九声的行为有些不理解,即便当中有女儿的新闻简报,为了“一秒钟”画面如此执着还非要看一百遍,在沙漠里对那一格胶片那么在意,未免太过于夸张。
可他女儿死了,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他再也见不到他女儿了,那个贫穷的年代,唯一还记录下他女儿容貌的,只有那一秒钟的胶片。所以他拼了命的也要保住它,要看它,所以在电影播放的那一刻,他的泪决堤般涌下,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念。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那么在乎那卷胶片,却还是对偷胶片的刘闺女百般宽容,给她分食物,帮她出头,因为在刘闺女身上,她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那个同样“没了父亲”,只好靠自己努力来生存的女儿。
而这一真相的删去,让这些本该在电影里昭然若揭的表意瞬间消散。
与张九声女儿之死同样不得而知的,便是其死因,虽然片中没有多少线索,但仍可以从人物性格中窥见一二。
张九声性格果断,又很爱女儿,如果他能为了一则女儿的新闻简报逃狱,那我想更能为女儿的死逃狱,可显然片中是他唯一一次,那么应该就和刘闺女所说的一样,是被面粉袋压死的。
所以他才会在看电影时感慨“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扛这么重的东西。”,或许他真正感慨的是,你若不扛这袋面粉,你还能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我们终于能大概脑补出这部电影最原始的故事是怎样:
因为一个时代背景下被严打的罪名(片中是打架,但原版或许是更敏感,更无辜的原因),张九声倒霉入狱,他妻子早已去世,只有女儿,可女儿因为他是罪犯,从未去探望过他。张九声一年一年的等着,终于等到了女儿的消息,她死了。
张九声悲痛欲绝,又紧接着得知了女儿登上新闻简报的消息,抱着见女儿“最后一面”的心,他逃了出去,他找到了有女儿的那卷胶片,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影院里看见女儿,几年未见的女儿,已经长大的让自己认不出来了,也不会再长大了。
播音员声音欢腾,片中人笑脸盈盈,可张九声只有眼泪落下来。银幕上虚假欢乐的新闻简报与银幕下残忍的真相,形成巨大的讽刺。
在那个时代里,每场悲剧都要被粉饰成喜剧,每场喜剧又酿造更多悲剧,而这些悲剧,再变成新的喜剧,令所有人都活在荒唐之下。
一如《一秒钟》,你以为它是喜剧,可事实上,那些“喜”只是生长在更庞大的“悲”之土壤中罢了。
最初版本张九声女儿之死的情节本来该在哪,我们已很难再去断定,但我想应该就在放映室场景中,或许就在张九声说出“十四岁”之后,他低下头又补充一句“永远都是十四岁,她死了。”
这样一句台词要不了多久,差不多也只要一秒钟。
但这至关重要的一秒钟,没人再能看到。
把电影还给电影
就看这个创作态度、创作能量和在创作上的生命力,再看这个对艺术、对历史、对个体生命审慎尊重的态度,我们谋就比那个做作的陈凯歌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女主的选角差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次感觉要被带入戏里,小女孩一说话,立刻被酸得牙倒了。戏外比戏里精彩得多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给电影的情书,整个电影没有人是爱电影的。范伟放电影,但在编剧写法上其实是丑角。他不爱电影,他只是迷恋放电影给他带来的“虚假权力”,所以他会举bao张译,他又是受害者,所以会给张译胶片。张译这个角色全程“追电影”,但也只是因为里面有他死去的女儿,他是被劳改的知识分子,他一定是和《英雄儿女》的氛围完全背离的,他也不认同简报里所谓的争先进。ge命群众呢?他们是爱电影吗?不是的,他们只是贫瘠,他们负责倒映那个十年导致的精神贫瘠和集体狂热(合唱赞歌)。所以整个电影里没有人爱电影,都是受害者。这不是什么狗屁情书,这是恐怖片。整部电影也被删成了牛车后面的胶卷,都是窟窿。
大家想不想看电影!狗日的我能看一夜!悲歌不准须欢唱,垂泪。
挺酷的(但要命两年后我怎么看出cp感了
《归来》只取最后结尾处拍,因为原著《陆犯焉识》之前涉及到的史实不好拍,《一秒钟》也是,张译逃出去的那个监狱只敢提一嘴,也不敢深究。发生在不久之前的历史,全是禁忌,只能绕着弯儿作为背景。知道这个背景之后,再代入电影中去,就知道张译为想看那一秒,可以顷刻间变得如此凶狠,也因为不能珍藏那一截女儿的胶片,如此心痛。电影一切看起来朴质简单,沙漠之中两个小小的心愿,女孩的历史不能深究,张译角色的历史也不能深究。一深究,就是历史真相的残酷,就是技术原因必须修改。可说与不可说,电影内与外,都还在继续发生。
拍得哪儿是电影啊,是那个年代被埋没的人。
“你是个坏分子,我要让保卫科的人来抓你!”很重的历史中很轻的一瞥,却无法真的轻松。每个人揭开后都是一身伤疤,然而还要笑着去回想面对,能不拧巴吗?就像结尾多余的那场戏。国师走心的一部,能在目前拍出并上映就算奇迹一种。另,浩存妹妹天籁之音,眼睛里有星星。
关于放映电影的电影,吹拂尘土想起曾经的电影院回忆。小戏大拍,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电影胶片而起,人物感情淳朴且真挚,所以很能够触动人心。戏眼是《英雄儿女》,截取的几段都是极具代表的片段,父女情的主题也和故事互文,尤其片中观众随着电影合唱歌曲,片外的我也能默默在心里合唱。戏核是22号新闻短片,也影响着结尾的至少三种可能性。如果刘闺女拿到胶片就很圆满,没拿到胶片却假装包起来挥手尚可抚慰伤痛;而多出两年后再寻却是空空,就不那么自然了,总之是增加了复杂度。
给公映版7分,给未遭审查删改的原版8分,给没有自我审查的不存在版9分。有公映版漂亮的骨架搭在那里,可以想象如果创作完全是自由的,那副骨架能丰满成多么有血有肉有骨有皮的样子!虽然张艺谋一开始就说了“政治和苦难是既远又淡的背景”,但“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与“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是两码事,这样一个小格局的故事,如果失去了大时代的背景,它就什么都不是,因为它的矛盾冲突和人物弧度只会发生在那样一个时代里。即便导演真的只专注于这个小故事,大背景也应该如实地躺在那里,而不是被疏远和淡化。然而,即便经过了疏远和淡化处理,大背景已然如出厂自来水般无毒无害,却还要被进一步删改,伤筋动骨,丧心病狂。贾樟柯说得好:“电影事业,不能这么搞。”大环境如此恶劣,每一个还怀揣梦想坚持为文化事业做贡献的中国人都是可敬的。【广百】
抓人那段,突然黑屏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故意的,后来放映员进来道歉,说放映事故了不好意思,正在调整。旁边阿姨说:我还以为崔干事进来了。
“一秒钟太短,不够。”但历史啊,连一秒钟都不会留给普通人。
《一秒钟》面子上讲的是对胶片电影往事的缅怀,但骨子里却是更直击观众内心的时代悲剧与情感表达——张译饰演的张九声与刘闺女两个陌生人因一盘胶片引发各种误会再到最后和解。故事里有太多让人五味杂陈的情节:张九声对见女儿的渴求,虽电影里没表明,但可猜测:他女儿早已去世,所以为了女儿《新闻简报》里出现的那一秒钟镜头他泪流满面,重复观看乐此不疲,甚至为那截被人丢弃的胶片歇斯底里;范伟饰演的范电影这一角色更复杂多面,一方面为保住自己工作举报张九声,同时也冒很大风险将张九声女儿那段胶片偷偷剪下给张九声.....电影在演员精湛演技下更触动人心,这就是大导演的功底,返璞归真,化繁为简。时代的浪潮下,你我无非只是一根野草,一粒沙子,被时代裹挟,被风沙掩埋!
张译我太可了,范伟有点浪费,刘闺女有点演,刘弟弟像一个有哮喘的富贵小公子……
导演对“胶片时代”一去不返的致敬,也是对“看电影”这件事细致入微的回忆与热爱。范电影,名字就是最直接的情怀。那个年代,多少人想当放映员,看电影就跟过年一样。电影放映员001号搪瓷杯,至高身份的象征。这是一部“电影放映员技术普及片”:范伟清洗胶卷的仪式感叹为观止。“这上面都是各行各业的先锦人物,他们脸上不能出现你肮脏的手印”;这也是一部“聚集看电影回忆篇”,台下台上窗台都是观众、放映时跟着合唱、映后搬凳子散场…勾起无数情怀;更是一部“当代文明观影指南”:开场后鸦雀无声,自觉不受任何旁物分心。回想当今,我们经历着的指尖放映、独自观影、干扰观影…无限唏嘘。
很遗憾地说,张艺谋已经丢掉了重现一段历史的能力,以往对时代标志性气质的提炼,被道具与布景的勉力贴合所取代。当镜头扫过表情松散的群众,如同在紧绷的小品式桥段中插入了可有可无的缓释剂,而这本应成为影片最刻骨的内核。演员表演的精准反倒让他们失了魂,对时代的回眸仅仅在他们于荒漠上奔跑的那一刻显露出端倪,而这恰是他们对身体失去控制的一瞬。当然,这也是张艺谋早已熟稔于心的技能。
(含细节剧透)映后有观众问导演,为什么张译不直接去找女儿,而是从胶片里找?张译笑着看着导演,导演犹豫的看着张译,我做为主持接了句映后我告诉你,然后每一场我都当作彩蛋告诉观众,甚至在这条短评里。是的,女儿其实死了,据说是为了争着当先进。但创作者没法告诉你,只能观众从细节里去揣摩。“被迫”弱化这个设定后,整部电影的情感削弱了太多,观众甚至很难代入张译做为父亲对女儿的那种极端思念之情。电影的每一个人的行为动机结合时代背景来看,都是让人唏嘘的。这也正是这部电影的可贵之处。而做为感受到导演这份表达的观众,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予更多掌声。希望这个剧透,可以帮助你更好的理解全片的情感表达。
张九声打了一架,被判了八年(可能不止八年)。小张才14岁就争着抗粮袋,因为只有争着干活才能消除张九声对他的影响。讽刺的是,她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反而香消玉殒。张九声不是不去看女儿,而是已经看不到女儿了,新闻简报是他看一眼女儿的唯一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刘闺女说小张“怎么没被压死”时,张九声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更讽刺的是,小张死亡的剧情被删了。少了一段小张死亡的剧情,多了一段刘闺女梳妆打扮、穿新衣服的剧情,因为……电影之内,电影因为技术问题放不了了。电影之外,电影没有技术问题,但还是放不了了。虽然最后还是放了,但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戏里戏外的巧合,让影片的讽刺力度成倍增加。
很讽刺,文化贫瘠时电影才是至宝,放映员才是众星捧的月,现今变的早已不只是定位,更遑论虔诚与尊重。严歌苓绝妙的《陆犯焉识》又被拎出一段,但令人悲鸣的故事总被干扰,尤其是仿如两个次元的表演。在剑拔弩张之后,实在很难信服二人会仓促产生某种父女般的羁绊。新谋女郎有太多需要锤炼的地方,久别重逢那个微笑如此章子怡,就更显拙了。结局被删,影响至少有半星。没办法,国师回归当年与乡土,真有太高期望。两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