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恋恋风尘
文/布宜诺斯
空故纳万境
在中国台湾电影史上,1986年到来得波澜不惊,甚至显得有点惨淡。年初,美国电影输出协会持续施压,年中,执行了31年的外片配额制度宣布废除,山雨欲来,本土影人倍感生存压力。而在随后的1987年,一群新电影创作者和支持者联名发表“1987台湾电影宣言”,明确表达了对环境的忧虑——“台湾四年来发展出的‘另一种电影’的微薄生机,就在此刻显得奄奄一息了”,与此同时,香港也有人出版《新电影已死》,给曾经轰轰烈烈的梦想增添一抹愁容。其后学者也一向习惯将台湾新电影定位在1982-1986,[恋恋风尘]就是这样诞生在“新电影”的尾巴上。后来,焦雄屏将[恋恋风尘]与同年杨德昌的[恐怖分子]放在一起,认为其“代表了两种电影观的成熟与潜力。这样的电影,是文化上的大丰收,是电影界的荣耀”。1986年,就这样在时光中慢慢被沉淀和评定,正如曾被[恋恋风尘]打动过的人,也都贪恋逝去的时光。
在决定着手开拍[恋恋风尘]之前,是侯孝贤举棋不定的十一个月,一方面,他的上一部作品[童年往事]备受国外各大奖项青睐,一方面,本土评论界对“新电影”的质疑已经甚嚣尘上,他的手头堆积着不下六部拍片计划,其中[悲情城市]已经进入选角阶段,却因和嘉禾公司未谈拢场地协调而被迫搁浅。幸好吴念真及时贡献出自己的初恋故事,让侯孝贤和朱天文带到纽约现代美术馆的“新导演,新电影”影展,征得詹宏志(台湾地区知名作家、出版人及电影人)拍板。于是,让侯孝贤起念拍摄[悲情城市]的《港都夜雨》也被先一步放在阿远为阿雄参军的饯别宴上。
那时[恋恋风尘]还叫[恋恋风城],吴念真原名吴文钦,正因为对初恋念念不忘,遂将笔名改作“念真”,足见这个故事里灌注的情感多深多浓。而这一份炽热回忆遇上的却是自少女时便能用漠漠的目光洞察世事的朱天文,已经调和掉几分直白的情感,到了侯孝贤手里,更是用镜头化成一片云淡风轻。比如剧本中原有阿远心疼烫伤手却只涂了点酱油的阿云,气恼地替她买药,让阿云念上几次“怎么那么贵”;阿云在阿远服兵役前夕发呆泼洒了粥、又连夜为1096个信封贴上邮票……诸如这般担得起“渲染”二字的桥段,被侯孝贤统统舍去不要,所剩最多宣泄只是阿远想着弟弟信中阿云嫁人的事实,恸哭着锤了几下床板。让吴念真感叹“[恋恋]里很多事情是我自己的深通经验,但他给我出来的是那么清淡的电影,第一次看完我满头大汗,觉得好可惜!不过后来越看越耐看……”
这份“耐看”放在侯孝贤口述诠释,是“从少男的情怀辐射出来的调子,纯净哀伤,文学的气味会很浓。是诗的。”朱天文早也论断,侯孝贤是个抒情诗人,而非说故事的人。秉承从沈从文处得来的“冷眼看生死”视角,其中又有“最大的宽容与深沉的悲伤”,[恋恋风尘]在甚至在拍摄中都在用摄影机最大限度地观察和捕捉生活,而非刻意排演什么。片中饰演阿公的李天禄老人(即[戏梦人生]所纪录的布袋戏大师)是首次拍戏,侯导既不让他背台词,也不去切分镜头,于是,他一场场浑然天成的“唠叨”,足以让人忍俊不禁又心生暖意,成了影片最鲜活的部分。至于阿公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干伊三妹”,却是老人家不愿无故无礼问候别人母亲,自行发明的,吴念真解释道“因为李天禄觉得,一般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妹妹吧”——骂人也要如此温柔敦厚,这边是侯孝贤电影所氤氲出来的境地了。
静故了群动
朱天文曾说,侯孝贤电影“露出银幕上的永远只有一小部分,有一大部分是活在观者的人生阅历中。”也只有中国人能真正明白,那远山绿水,徐徐炊烟,晃动车厢穿过黑黝黝的山洞,暮色中随风扑闪的幕布,都意味着什么。东方独有的含蓄之美,在[恋恋风尘]中达到极致。除上文提及的隐去剧本所有阿远阿云二人浓情蜜意的桥段,只留下几个饱含情感的眼神,还有阿爸在儿子参军前为他点上一支烟,然后喝醉去和人搬石头比力气,却说不出半句动听的“祝福”;还有一家人搀扶着走过那归家的桥,镜头就那么远远地望着,把山和云都放在里面,寥寥无几的几个音符响起,《岁月的船》,荡在所有停留在哪儿的时光里。
侯孝贤在访谈中提到,[恋恋风尘]是他拍片生涯的一个转折点“我的拍片方式完全改变了,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自然。在拍这部片时,我了解到技术问题并不是那么重要,重点应该是要捕捉从一个地方或一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东西。”果不其然,他捕捉到的是天、地、人亘古存在的一种状态,所有伤痛和遗憾放在里面,都是最自然的一种发生,无须在意。
关乎成长、爱情、城乡的话题,其实[恋恋风尘]全部延续了侯孝贤前三部作品在讨论的东西,依旧是细细远远的旁观镜头,依旧有连接着小村和城市的铁路,安静寂寥的小站,小地方的家长里短,阿公阿婆给儿孙的浓浓慈爱。一代年轻人的惶惑躁动,在[风柜来的人]中,是少年懵头懵脑被骗的失落,其实也是映射工业化飞速发展之下,整个七零年代的不安,而在[恋恋风尘]中,尖酸的老板娘也有,厚道的老板也有,阿远却被隐去哭泣愤懑,讷言而平静地面对一切。[童年往事]里,阿婆最终孤寂地死去,[恋恋风尘]的阿公还在用力咒骂番薯比高丽参还难伺候,一旁的阿远似听非听,仰头望了望快要起雾的天,一阵浓一阵淡的云。是的,最爱的,最忧烦的,最苦的,那些成长中曾经在意的,都在[恋恋风尘]中百川归海,成为“阳光地底下的事”,不用挖掘,无需批判,我们只需记得,时间在远走,阿孝咕在长大,生命中所承载和谅解的,也越来越多了。至此,对于成长的话题,侯孝贤终于说尽说透了,进入下一个历史的议题。
虽然影片当年获法国南特三洲影展的最佳导演、最佳音乐及最佳摄影奖,瑞士卢卡诺影展银豹奖、影评人奖,葡萄牙影展最佳摄影、音乐奖等,今年又进入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40周年12部作品展映,但就像《电影手册》主编傅东所言——“在侯孝贤身上,我看到一种很纯洁的叙述方式,这是用另外一种眼光来看世界,这是让我感到最震惊和最受触动的,通过他的电影,我更好地看到我们这个世界,看到我自己。”对于西方评论界来说,那毕竟是“另一种”眼光,新鲜,惊艳,有力,但是只有东方人才能知晓,侯孝贤因何为侯孝贤,侯孝贤之所以为侯孝贤,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我们自己的千年过往,世事浮云,是凭直觉悲悯那些亘古不变的生生死死。作为中国人,看侯孝贤,看[恋恋风尘],也应该看到那个更深更好的自己。
原文载于《看电影午夜场》2010年10月号
2 ) 细若涓埃——所有恋恋皆付风尘
初夏午后,逃离老教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回到家,倒一杯清茶,把整个人深埋在椅子当中,心心念念想在侯孝贤电影的催眠中入睡,结果,恰恰相反,一部《恋恋风尘》倒把我的睡意驱赶殆尽。
倘若情节跌宕的小说、悬念迭起的故事、技术花哨的电影是生活的浓缩、提取和夸大,那么《恋恋风尘》就是天天漫溢过我们身心的白开水,回归了生活的原汁原味……
片子不温不火如流水般的叙事风格,可以料想得到的关于青春时代青涩的恋情的故事情节,以及包含在毫不眩目的静镜头语言中的深意,我毫不感到陌生。是的,但几十分钟的身心沉浸,竟让我涌起一股翻箱倒柜寻找旧物的冲动,那些散落在书架上的线装书籍,那些少年时代的日记本,那些早已被丢弃到抽屉角落里的磁带,都布满了厚厚的尘埃,凝视着它们,所有悲欢离合的情节,所有剧烈的呐喊、抗争、哭泣和欢笑仿佛依旧是在眼前流动着色彩的生命,现在都在瞬间凝固成不同态的静物,如同水平如镜的湖面下暗涌的波涛……
每个人,都有书写青春的冲动,特别是当青春即将谢幕之际。《恋恋风尘》更像是一部青春回忆录,它的开场白隐含着这样的话:假如一切都是淡淡的过眼烟云,那么青春可以用毫不轰烈的方式来诠释……
开篇,徐徐倒退的铁轨不断地向远方伸展,延展开闽南一个郁郁青青的山村的全貌,仿佛 推开一幅清新写意的中国水墨画卷。接着镜头切至列车中男女主角:阿远和阿云,我们被直接带入了故事的中心。
两个静默的人低头垂目对立着看各自手中的书,甚至连列车入隧道时的阻断他们视线的那阵黑暗都没能影响到他们,黑暗过后,他们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纹丝不动,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开始我就惊诧于这两个年轻人有些超脱的木讷和淡定,不是阅尽沧桑、历经坎坷的人做不到这一点的。现在回顾起来才感到,这个开头已经含蓄地隐寓了他们的处世哲学:含蓄、隐忍而克制,承受命定的一切苦难。这种处世哲学决定着他们的性情、操纵着他们的命运……
阿远和阿云,仿佛天生下来就是恋人的,他们青梅竹马,不用怀疑他们与生俱来就相互依恋,他们的爱情是一种无须甜言蜜语刻意表达的默契,那些美丽动人的细节逃不过我们的敏锐的眼睛,因为所有平淡无味的叙述都如同米饭一样需细细咀嚼才能品出香甜。
最爱他们在乡村读书时候闲适恬静的生活,那时候的烦恼,无非像阿云提起来有些吃力的那袋米,阿远坚强的肩膀可以毫不费力地为她扛着。那时候,每家人家都一样的穷,饭菜都相当粗糙难吃,但阿公还可以将豇豆插在米饭里哄骗小孙孙吃饭,艰辛还可以用自得其乐的方式来淡化。
最爱看阿远和阿云并肩沿着长长的铁轨走,默默无言,在人生的路途上相互陪伴,然而可以永远永远这样走下去,直到尽头吗?
也正是铁轨延伸了他们的生活广度和宽度,带他们走向城市,走向更多的烦恼,考验他们的忍耐极限。城市的生活是一种生存斗争,即便一群朋友欢聚在一起还是挥不去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和寥落。
“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异乡城市,路灯青青照着水滴引我的悲意,青春男儿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漂泊万里港都夜雨寂寞时……”歌声停止时的那阵沉默持续了很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用自己不同的方式消化自己的迷茫和不安。
在城市中挣命的阿远和阿云还在用他们的方式相爱着,只需看阿云给阿远做衬衣的一幕便可以体会,阿远嗔怪道“太大了,不能穿”,阿云笑笑地歉疚“我给你改”——如此而已。但心里已经帮阿远感觉到暖意。
阿云终究只来得及给他做一件衣服,命运就把他们推向了从未有过的分隔两地,阿远被征入伍,那天,谁都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步调,谁都表现出剧烈的情感变动,谁都没有豪言壮语和叮咛嘱咐,连阿云和他的告别都没有半句承诺和誓言,惟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猛转过身时无法掩饰的黯然,阿公放着鞭炮送他上路时的一幕真教人难忘,静止的镜头仿佛一个送别的人温情脉脉的目光,宁静的乡村中响起的零星鞭炮声此时显得那么突兀那么苍凉……
被分在两地的年轻的恋人,依靠信件维系着情感,信的内容依旧只是絮絮叨叨重复各自的生活琐事,生活的内容在当时是可以料想得到的贫乏,在金门岛上的军人们救起了大陆的渔民都仿佛在他们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注入了新鲜和活力,而在家乡的阿云唯一的娱乐就是邮差请她看免费电影。结果军人们是那么善意地对待渔民一家,全然和当时政治大背景的基调背道而驰,而阿云也放弃了余下387日的等待,嫁给了为他们传信的邮差。
对这个变故,只有两个俭省的镜头来表达:站在门口的一家人的错愕神情,以及阿云和邮差低头垂目的站立,阿远得知消息后的痛哭也许是整部片子里最剧烈的情感表达,也是对命运的愚弄惟一的反抗。
这一切,也许就是遵循最符合逻辑的生活来演绎的,你毫不怀疑真实的生活就应该像这样自然而然展开,重复千万遍依旧遵循这样的过程和结局。
当多年后阿远穿着阿云为他做的衣服回到家乡的时候,家乡刚经历过台风的侵袭,阿远和阿公在田地里聊着农事,依旧是淡淡的……任凭怎么样的风云变换、人事变迁,生活还是不紧不慢地进行下去。重要的是生活着,并且生活下去。
电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开首那幅美丽的山村风景上。云雾已经被拨开,乡村静静的兀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所有的难平之意、心有不甘,所有的暴风骤雨、波涛汹涌最终都会平息下去,凝固成我们心目中最为诗意的一幅画卷。
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俯仰天地,我们大可以轻松笑谈细琐的事迹和感动,纵然和最中心的情节豪不相干,依旧可以重复千遍、万遍都听不够!
生活连同我们的生命,都细若漂泊无定的涓埃,最终都会安安地落定,轻轻一抹,复了无痕迹……
3 ) 再见少年,恋恋风尘
满心写满决绝的时候,在一个下午第一次看侯孝贤的片子,放的是《童年往事》,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一个人坐在屏幕前,几度昏昏欲睡,直到影片结尾,年迈的外婆不知何时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看到把她身子翻转后身下那一抹早已干涸的黯红,才觉得忽然间醒过来,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 暗想这个沧桑的英文名,隐约中感到某种安详或者从容却又同时不甘,怎么能如此冷静地旁观,安静地讲述?我要的是那种刺目而挣扎的当下,阳光灿烂的日子,少年杀人事件,腐烂在心底,笑容绽放在脸上,连同我所有不可一世的小小孤独。
然而我那时却没有真正看懂侯孝贤
至于今夜,近乎强迫地让自己又重新在深夜坐下,试图找回那种暂时抛开一切只想眼前之事的感觉,还是因为侯孝贤,因为昨天晚上看了他的《恋恋风尘》(dust in the wind)。少年人在大时代里的情,17岁。两人站在火车末节车厢看经过的风景和隧道飞一般向身后疾驰而去,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没有暧昧,甚至掩藏了所有心底酸楚而青涩的温情,他后来去当兵了,她后来嫁给了每天给他们送信的邮差,一段让人唏嘘却也仅此而已的少年往事,却让我在许多个几乎静止的镜头下几乎有掩面哭泣的冲动。他去当兵之前的某夜,少年们围坐在路灯下的宵夜摊前,互相敬酒,谈论未知的将来,最后一起高唱起《港都夜雨》,终于让我真正明白了侯孝贤不可言喻的哀愁。这绝对是一种东方式的个人哀愁:含蓄,深重却又充满温情,彼此关怀。不管那盏路灯照耀于哪个时代,哪条路旁,最好的时光永远是个人成长历史上的那段过去时,路灯下互相敬酒的少年仍然只能从共同唱起的《港都夜雨》中触摸彼此的寂寞与苍凉。
我想起看到的一段关于侯孝贤的文字:“十二岁父亲去世的隔年夏天,吃过午饭,少年侯孝贤照例赤着脚,通过后门来到县长公馆的前厅,坐在墙上偷摘芒果。墙外面就是马路。通常小孩摘了芒果就跑,少年侯孝贤选择镇定地待在原地享受他的战果。整个街道非常寂寥。远远传来脚踏车吃力轮转声,声音如此微弱,分不清脚踏车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树下面是一个独立世界,有人出来转一圈,一会儿又不见。坐在树上的少年侯孝贤清醒地感受到微热的风,安静的蝉声,人的活动。他突然感到寂寞。好像时空整个凝结在那里。这个印象一直到他长大开始创作,成为他作品最重要的基调:一个俯瞰人世的旁观者。温暖,但带着距离,所以绝对的清醒。”然后我想起那些独自走在这个异乡城市街道上的夜晚,灯光妩媚,夜色迷离,如果走在河边会看到夜晚灯光映射下的波光粼粼,于是往往在某一瞬间感到悲从中来,无比孤单,尤其是在月亮逐渐显得苍白的季节。直到重新看到候孝贤,我终于发现,那个偶然时刻的孤单,也许就叫做风尘。
开始懂得风尘的时候,我终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那份平静与从容。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阴暗跟颓废,在整个变动的大时代里,
生离死别变得那么天经地义不可选择,像河水涓涓而流……。
——导演侯孝贤
4 ) 恋恋风尘
挺喜欢侯孝贤的电影,修复版的观感还是舒服许多,大师就是大师,现在看来有太多电影都借用了这部的故事外壳,却没有一部能超过,对懵懂般初恋的处理恰到好处。如此缓慢的叙事大概没有几个导演能做到让人不厌烦,除了几个长镜头,几乎没有炫技手法,每一帧画面都让人怀念起故乡来。王晶文和李康生太像了。
5 ) 青春心事,无迹而终。
看《恋恋风尘》之时,一直在想,现在的侯孝贤在很多人心里,已经热得同岩井俊二差不多了吧!我不敢说我懂侯孝贤就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但如果一个人被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谈起时,正是误读最厉害的时候。就像很多人说岩井俊二,谈来谈去一部《情书》(或《花与爱丽丝》)、一部《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残酷青春、唯美爱情,似乎岩井俊二就是他们唯一的代言人。殊不知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不同于他人的,更没有人有能力将这不同的青春作代言。
我这么说可能会被很多岩井俊二的粉丝骂。但骂恰是无力找到自己的又一证明。当拼力去拥护一个人或一件事物的时候,其实正在不知觉地失去。岩井俊二最好的一部作品是《梦旅人》,他所谓的唯美与残酷两极并置的美学在这片子里差不多用尽了,后来的是力度过了,前面的是没到力度。如果不能将《梦旅人》作梳理,谈岩井俊二听来实在有点可笑。
《恋恋风尘》如果拿给一个从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看,可能看到的只是浅浅的一层所谓的忧伤,如风划过皮肤,有些想落泪,然后真的落了几滴,便认为感动了——其实,那是很表面的,就像一个南方人对北方的向往,说北方粗旷有劲道,却又接受不了北方人性格里的粗野——一句话,潜意识里的过滤,只想只愿留下想象中的好的而已。但实际上,好的和坏的,从来都是并存的。而好与坏,也从没有过绝对的标准。
影片最后阿远的阿公反复念叨的是:种番薯比种高丽参还要辛苦。我脑子里一下想起了很多过往。番薯我也种过,绿色的藤,还会开一种小花。过段时间,是要用一根长长的棍子翻藤的。如果不翻,养分会被藤吸尽,番薯便长得很小,吃起来不甜。翻藤不是件浪漫的事,起初干起来,很轻松,但要不了一沟,身体就会疲惫,另加动作的反复——可能要那样重复着弄一个下午,没一个人跟你说话,你只是为翻而翻。很单调,却又不得不做,不光那是父母交给你的任务。
其实从农村走过来的小孩子(懂事的小孩子)都明白,种庄稼不容易;而更重要的是,当你在收获的时候吃那些味美的番薯的时候,你会记得某个天气闷热的下午,你一个人在地里沮丧地翻番薯藤的场景,一沟一沟地过去,还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还要小心蛇——很多蛇就藏在那一条条绿色的藤下,便成了一种食自己果实的美。
想想电影里的阿公跟我爷爷多像啊!他见我也无非那几句话,今年的和去年的,甚至和前年大前年的,都没什么鲜明的变化。重庆怎么样?习不习惯吃米饭?等等,像电影里的阿公。但他是我真实的爷爷,一个老农民,抽的永远是劣质的烟,关心的永远是土地、儿子和孙子。
比较起来,我该是农村小孩子中,相当不懂事了的。很多的事情,城里的小孩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去考虑,但如果生在农村,那需要老小就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去担。
就像阿远,他并非不欢喜念书,但爸爸的身体、妈妈的辛劳、正在念书的弟弟妹妹,这些都要去考虑。不是他非要去承担责任,而是他觉得,作为家里的长子,是不能太自私的。牺牲点自己的利益,只要妈妈爸爸、弟弟妹妹脸上能多些笑颜,是值得的。
农村的小孩在城里小孩面前,有天然的自卑。不管成绩多好自己多优秀,在那些一无所是的城里小孩面前,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我第一次去城里时,真可说处处在意自己。而在城里好几年,某些东西仍是放不下。总觉得自己很愚蠢,衣服穿得不像衣服,说出去的话不像话。——当然,这些东西《恋恋风尘》里没反映。侯孝贤另一部作品《风柜来的人》对此说得很透。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麦当劳的时候,紧张极了。看起来比我小很多的小孩子熟练地掏钱买可乐买汉堡,我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我想干脆撤出去算了,不吃了。想想《风柜》里那几个少年,也是时不时紧张地拉着自己的衣脚,我就有心酸又安慰的感觉涌上心头,而这些,怎是那些城市出生城市长大的小孩子能体会地呢?
还有爱情。
阿云结婚的消息传到阿远的耳朵里时,他无力地躺在床上,然后是伤心的眼泪。失恋的故事人人都有,但农村少年,尤其如阿远那样的少年,是把爱看得很重的。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转眼为了别人妇,难过涌上心头是小事,受不了的是某种对土地的背叛——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远,也许农村孩子也在城里混日子,但让他最想流泪的,永远是操劳的父母和给予他粮食的土地。——
我不知道浪费粮食是否可耻,我现在不自觉地经常浪费粮食,但如果能吃勉强吃完,我会把自己所点所做的食物(哪怕不好吃),尽量吃完。
大概小学四、五年级时,我有个姐姐同一个城里人结婚了,消息到我这里时,我有种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变了形的难过。虽然她是我的姐姐,但阿远的悲伤,应该是与那时的我相同的,虽然,那时我不过十多岁。
侯孝贤的早期电影,并非简单意义上的青春片。它里面牵涉的另一种对土地的情感——大陆——是最不易引起我们的注意的。这部片子里也有此细节:一家广东的渔民遇难,几个台湾兵友好地给予他们帮助。这种情结,放在现在喜欢侯孝贤电影的人那里,通常就被简单地刻意地忽略掉了;或者,读解起来,也是随意的青春一种而已。——那怎会是青春一种呢?其实那是很痛的伤口。大陆就像是对立的城市与农村中的农村,台湾不该对它遗忘,更不该对它伤害,因为养育我们的,永远是土地。——这些,侯孝贤说时,是相当隐忍的。
所谓青春心事,无迹而终,只是一种粗略的浅读。隐藏在这无痕迹而终结的青春背后的,实则相当沉重,有时都不忍说的东西。
6 ) 《恋恋风尘》我们曾经象他们一样爱过!
题记:
想当年青梅竹马的姑娘,却不是今天要娶的新娘,姑娘新娘还不都一样,前前后后都嫁给我…
――《夜行货车》插曲,词曲:候德健
望着逝去的日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道一声祝福,只要你们曾经深深爱过,结局从不重要,重要得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你曾经是她的依赖和靠港。
――OSAMA KAVKALU
1984年,在大陆的我第一次听到了大佑的歌《未来的主人翁》,那年我17岁。
1986年,台湾的候孝贤拍摄了《恋恋风尘》,一部追忆青梅竹马爱情,带着愁怨和感伤的电影。那年你17岁
然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一晃过了17载,那年,我在大陆,她在海的那边。
记忆,经历着岁月的磨砺早已变成心中无法确定的图景,她的模样在流年逝水的日子里重迭着太多人的面容。一切,已是无法确切的他者的会意,而在此刻,我撞见了她,辛树芬,一个应该和你同龄的女孩,那年她17岁?!
时光因为影像而倒流,那年,有着青春的纯情和圣洁。那年我们都曾经相信会永远执手相牵。
候孝贤的《恋恋风尘》像一首隽永的小诗,像一枚涩涩的青橄榄让曾经有着美好记忆的我们有着淡淡的回忆。
回眸中的初恋,有一场夜雨,淋湿了所有的诺言,就像阿远和阿公站在山上,看浮云变幻,看人世无常,
穿越,一道又一道的隧道,回到乡土中国,回到每个人心念中的初恋。同样,两小无猜的阿云与阿远也在回家的火车上,装模作样的捧着书本,心念中却是另外的模样,我们曾经也有着欲言又止的时刻,在那些幻想和期待交织的日子里,看见你,就是一种欣喜和满足;我们曾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在那些思念和禁忌混合的时光中,与你默默相对,却不敢说出心中的喜欢。
有人把候孝贤称为台岛的小津安二郎,确实,早期的候孝贤是乡土电影的代表人物,没有刻意的渲染和离奇的情节,只有宁静和淡泊的意蕴。他所展示的只是平凡人平凡而真实的生活,谈谈的发生,又,淡淡的逝去。
扛在肩上的米和并肩行走的他们,一路羞怯或默契,在青春的日子里,唯有眼神散射出心底的秘密,。
没有音乐,甚至没有任何音响,只有风柔柔地抚过树梢,溅起心海的涟漪。
黄昏的山村,炊烟又起,李天禄演的阿公十分的生活化,没有丝毫表演的痕迹,他对小孙孙们的宠爱就像我们周遭的老人,关切而唠叨。
山村,纯朴的记忆,但是,贫瘠的家园锁不住年轻人渴望改变的内心,离家,是为着寻梦,虽然,当你回家的时候你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已经迥然不同,但是,无论你走多远,你的根依旧在乡土的老屋;无论你走多远,当你回忘故土,你必定看到老公阿婆和蔼的目光。亲情是内心的感知,在只言片语中传递。
儒家的“礼义仁智信”是台岛教育的出发点,在祖宗文化的熏陶下台岛的孩子们似乎更懂得尊敬长辈,这是太多台岛的孩子给我的感觉。
好多的时候,候孝贤的镜头是凝固的,它像一个旁观者客观记录了山村的喜怒哀乐,置身其中,有隔膜其外,这份平静是难能可贵的!
有一天,总会有一天我们将走出家门,去找寻我们向往和憧憬的明天,从那天起,我们开始真正长大,伴着酸楚和阵痛。成长,如同蝉蜕,一个翔飞的梦,需要青春和诺言作注。
阿远和阿云先后来到了台北,(记得大佑有句歌词: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他们的往事将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中蜕变,明天,有雨的日子里,你是否记得拉过勾的誓言?
八十年代的台北太像九十年代的上海,大批农人涌入其内,带着幻觉和莽撞来到此间淘金,它们中的许多人在这个城市将一生改变。同时吸附了城市的负面,山盟海誓从此不再。他们或许几年后再城市站稳了脚跟,可是,人文背景的不同(各位,我没有恶意,我的她也是移民。这是真言,不要对位上纲上线,砸砖过来。)他们似乎不太容易融入主流社会,他们的身份依旧留着异乡的标记。地域就像国籍一样,这是家乡的气息,是你永生的“胎记”无法抹去!
电影以细碎的琐事表现着生存的辛苦和平凡无奇的每一天,他们勤劳的工作,他们的饭食起居,以及在昏昏的电灯下对家人和家乡的情怀。
在深夜的上海,大排档边你每天可以看见阿云、阿远们的身影,怯生生的样子和憨厚纯朴的笑颜,直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远离他们曾经的团体,成为另一个团体的一员。
有的人,再也不归;有的人,因此伤怀;有的人,落魄失魂;有的人,龙门腾跃。上帝随手的骰子,多少痴男怨女的愁肠寸断。
他们的故事,世事轮回。他们的爱恋,清风远飏。未来,在未来等待。
变故催人成长,在一系列的发生中,现实的利器正在缓慢刺穿情感的脆壳,同时,它也让生命变得刚毅和坚韧。
而某些乡土中国的事情也因为老一代人的故去而纳入史册尘封起来,往事不再,往事不再!
阿云在渐变,随着时代在渐变,那更红线早已在都市的焦虑和等候中异色,虽然老的一代依旧是老的做派,可,这只是回光返照,阿远告别老板的戏,在而今看来,是老派中国的传承,仁义二字,可惜,现在谈论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家国的世界,仁义已死,有的只是为了利益的博杀,有的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走族”逻辑。嗟呼!奈何!
在站台,总要别离,阿云,你还有什么忘记了说?
在时间的进程下,总有着轻愁,阿远,你是否知道“站台”的含义?
山盟犹在,锦书难托…
远去的,将是身影;诀别的,将是青春和青梅竹马意义的全部。
鸿雁飞书,佳期如梦..
信,连着心,却无法抵抗来自真实世界温暖的胸膛,无所谓对错,只要我们睁开眼睛,我们面临的终于是一个舍与得的世界,我们在选择中走向成熟!
哭吧,阿远,哭声之后,是一个男子汉的长成,当年,我也曾这样伤心流泪。
望着逝去的日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道一声祝福,只要你们曾经深深爱过,结局从不重要,重要得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你曾经是她的依赖和靠港。
只要你看了《恋恋风尘》,我想你会记得辛树芬清澈明丽的眼睛,文静腼腆的模样。她是谁?在我们有过的初恋中,也有着这样的一个女孩:
婷婷玉立,在我们的人生旅程中慢慢衍化为意念中的神化,在海的那边!
最后,附带讲一下,为此影片作曲的是台岛最后一个民谣大师陈明章,他以笛子和吉他的对应烘托出这份青春期的怅惘和惆怅,闻着,听之动容。该片音乐因此获得1987年法国南特三大洲影展最佳音乐奖。
【注】
导演:候孝贤
编剧:朱天文 吴念真
演员:辛树芬 王晶文 李天禄 林阳 陈淑芳
2003年11月18日 星期二 于19时28分
独立影评人: OSAMA KAVKALU 于 浦东 寒鸦精舍 夜雨中
【后记】这篇文字应该是昨夜完成的,但是由于意外耽搁了,生活就是这样,在不经意中发生着太多不可预计的事情,对我而言,11月17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她的存在改变了我生命的走向和未来,可是,无论因此我承担了什么,我依旧无怨无悔,因为,我们一起见证了青春的日子!
此刻,YOKO还在外面奔波,律师的工作真的辛苦,我跟她讲过一句食指的名言:相信未来!
对,今夜雨中,我们依旧在路上,但:请-相信―未来!
独立影评人:卡夫卡·陆Kavka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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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乡愁里的爱情 ——观《恋恋风尘》有感
有人说80,90后的青年们都有一颗文艺的心,有人说所有文科生们也有一颗文艺的心,作为一个90后的文科生,文艺自然成了我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种姿态,从高中开始就看遍了几乎所有文艺电影的我,独独这一部恋恋风尘,留到今天才终于把它看完。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因为它太好了,好到不舍得在懵懂的年纪就这样把它看完,再以一个青年稚嫩的心去评判一部略显苦涩却意味深长的作品。因着刺客聂隐娘引发的火热评论,侯导最近着实红了一把,但相对于现在他成熟且独特的拍摄手法,初期的作品如《恋恋风尘》等虽略显青涩,但也更能表达出导演与编剧在电影里倾注的感情。
纵观大陆和港台电影发展史,商业片的发展步伐似乎一直在加快,但文艺片剧情片的脚步却显疲态,甚至有停滞不前的趋向,而地域内部相比较来说,现在的大陆电影显然更适合大手笔的商业片,而台湾,则一直有导演致力于文艺片的道路,从第一代导演的《恋恋风尘》、《推手》,到后来的《九降风》、《蓝色大门》,再到最近的《艋舺》、《听说》,每一代台湾文艺片导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讲述台湾风情,以及在那个美丽小岛上发生的故事。台湾文艺片带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其清新淡雅的拍摄风格不仅影响了众多本土导演与编剧,同时对东南亚其他国家的电影拍摄有着深刻而长远的影响。
话不多说,且来谈谈这部电影。《恋恋风尘》是侯孝贤导演早年的作品,根据编剧吴念真的亲身经历改编而成。电影开头,便是一个长镜头引入一片浓密的森林,一辆吐着蒸汽的小火车由近及远地慢慢驶过,树林与火车向来是文艺片的标配,但是侯导开篇就使用这样清新的场景,不仅不觉俗套,反而比其他电影里生拉硬拽的镜头自然许多。徐徐倒退的铁轨不断地向远方伸展,延展开闽南一个郁郁青青的山村的全貌,仿佛推开一幅清新写意的中国水墨画卷。接着镜头切至列车中男女主角:阿远和阿云,我们被直接带入了故事的中心。两个静默的人低头垂目对立着看各自手中的书,甚至连列车入隧道时的阻断他们视线的那阵黑暗都没能影响到他们,黑暗过后,他们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纹丝不动,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开始我就惊诧于这两个年轻人有些超脱的木讷和淡定,不是阅尽沧桑、历经坎坷的人做不到这一点的。现在回顾起来才感到,这个开头已经含蓄地隐寓了他们的处世哲学:含蓄、隐忍而克制,承受命定的一切苦难。这种处世哲学决定着他们的性情、操纵着他们的命运……故事的中间部分,大部分都是在描述阿云和阿远的大城市生活,贫困、艰辛,给自己买一件贵些的衣服都舍不得,摩托车丢了得用两人微薄的薪水去偿还,但两人相互扶持关心着,却也能感受到一丝甜蜜。阿远生病时阿云无微不至的关心,阿云为家人买鞋时阿远腾出时间的陪伴,即使片中两人没有丝毫亲密的接触,但从这些小细节,也能感受出两个人青梅竹马,细水长流的的爱情。
但假如,这部电影就只是讲了一个两人在大城市辛苦奋斗,继而站稳脚跟结婚生子的故事,那就落入了一般奋斗电影的俗套,幸而电影的构思并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故事是由吴念真先生的亲身经历改编而成,因此故事本身就具有很强的现实感,它既讲爱情,也讲生活。如果两小无猜,竹马青梅的桥段是这世上最美最甜的桥段,那么唯一能打败它的应该只有现实生活了。阿远和阿云,也许可以一直走下去,但他们是小人物,是台湾上世纪90年代那群由乡下去城市里打工的外来户里最最平凡的普通人,现实对于他们来说,远比爱情要真实可触,这世上不缺浪漫的故事,但是真正能打动人心的,还是现实,现实,和现实。当我们坐在屏幕前看着阿远阿云因为贫穷与距离渐行渐远时,真正令我们难受的,不是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而是他们面对生活的残酷,却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助。家境困顿,导致阿远无法继续读书而早早进入社会赚钱养家,两岸关系紧张,能当兵的青壮年都要背井离乡过上与恋人家人相隔万里的军旅生活。想到被砸断手指还嬉笑着说不用服兵役的恒春仔,和与阿远讲述自己当兵时生死徘徊的老板,处在社会激荡变革中的小人物,聚散离别岂是自己能够掌控的,现实的残酷,和社会大环境的变迁,才是牵引着人们向无法预料的未来踽踽独行的力量。阿云与阿远的分开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代名词,即便放在今天,因为生活所迫与异地分居而分离的情侣也并不在少数。一部好的电影,不仅能反映现在,还能预知未来。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除了原有的文艺气息以外,还有意无意地涉及<图片1>
了一些当时敏感的政治问题。片中阿远在金门服役期间台湾士兵们救起了一艘中国渔船上的一家四口,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甚至在渔船修好将要开走时还依依不舍,两岸人民听着一样的歌曲,用着一样的打火机,俨然一家人,回想影片拍摄的年代,不得不说导演在这部电影里所传达出的两岸同胞希翼和平,向往和平的手足之情也是走在时代前列的。
真实而动人的故事,加上电影独特的拍摄技法与配乐,使得这部电影整体呈现出一种宁静深邃的感觉。侯导向来喜欢简单质朴的配乐,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全片未插入任何有歌词的歌曲,只以简单的吉他扫弦配乐,反而使得电影淡雅而不失韵味。明暗光线的变换与长镜头交相呼应,如同一支悠长的歌,也似一首雅致的诗,再加上台湾岛浓厚的绿荫与多娇的花鸟,将岛上泼墨山水画般的风景表现得淋漓尽致,为电影加分不少。
初看完电影时,并没有完全理解导演为什么以恋恋风尘这一名字命名,但回想至今,觉得恋恋与风尘,恰好反映了电影的两个主题,一对恋人,两颗纯净的心,却敌不过生活,在现实的风尘之中渐行渐远。这部电影,讲初恋,也讲生活,更掺入了历史与政治的大背景,实在是让人回味无穷。侯孝贤的早期电影,并非简单意义上的青春片,它里面牵涉的是一种对土地的情感,对乡土的怀念。导演和编剧用这样一种十分东方的手法,拍了一部敏感而细腻的电影,通过主人公平凡却又触动人心的初恋故事,串联了一幅乡土气息浓厚的文艺佳作。被后来的文艺片奉为经典而争相致敬,这电影,实至名归。
8 ) 都会经验,间歇,及灵性风景
都会经验,间歇,及灵性风景
——关于侯孝贤电影《恋恋风尘》
《恋恋风尘》(1987),侯孝贤借用吴念真的故事,以自己的方式作以视听讲述,被很多观众喜爱,因其微妙而简洁,反戏剧化叙事,含蓄隐忍的人物描摹,占据大篇幅的固定摄影机,宁静悠远的空旷景致,安然且感伤的音乐(陈明章所作)。但淡定和克制表象下,日常性中隐隐有不安潜流,诡异,超现实,甚至略恐怖,关于被损伤或毁坏的身体。如阿远梦境(可视为混杂记忆或幻觉)中的煤矿事故及父亲的受伤;阿远的台北老板回忆“二战”时去南洋为日本人打仗,被困丛林及背人手骨回家的经验,及恒春仔在医院描述他伤残的手指和可怕梦境。
这种不安,还体现在片中年轻人(尤其女主角阿云)的隐晦努力——摆脱传统家庭、社会规范及期望的束缚。乡村女子阿云看起来温驯,安静,被动,需要照顾(似乎是中国传统意义上被理想化的典型“好”女子),但她也许比阿远更容易适应都市生活。她不动声色的反叛意识被都市经验推波助澜:她禁不住劝诱,与男生喝啤酒;在阿远和恒春仔面前脱下白色衬衫,让后者在上面画一只孔雀——这一举动几乎可被诠释为阿云挣脱束缚的外壳,显露真实自我:尽管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向往自在,且自有主见。这一场景,已预示她后来的决定:事先不知会家里,离开阿远,嫁给邮差。往返于都市(台北)与乡间(九份)的漂泊生活无可避免改变年轻人的命运,他们彼此的关系,及他们与周边环境的关系。
都市生活中这种不稳定及不可预知的潜流还包括严格规范化的都市时间及日常模式中的偶然性,如阿云工作的服饰社对街的突发火灾(侯孝贤拍摄时偶然撞见,更强调其偶然色彩)。不同于乡间以民俗标志时间(如鬼节),工业化的都会时间永远严格而冷酷。台北火车站的时钟在片中出现两次,分别于重聚与分别的场合。第一次在第15分钟左右,阿云自家乡来台北,阿远去接她。第二次出现于第75分钟左右,阿远当兵前离开台北返乡,阿云去车站送他。两个场景中,摄影焦距较短,聚焦于两个人物,而背景略模糊(几乎如投射在银幕上的朦胧背景)。这种视觉印象为观者提供一种幻觉:人物与他们周遭环境似乎分属于两个不同世界,彼此隔离。另一类似处理的场景是阿远和阿云在小巷里寻找他们被偷的摩托车(约出现于影片第44分钟)。背景虚焦处理,移动镜头,几乎有一种法国真实电影(cinema vérité)的现时性和自发性。这些场景暗示阿远与阿云依然疏离于都市公共空间与社会秩序,尚无法完全融入其中。他们在自己的都会临时住所和工作空间中显得略微放松(尽管这些空间看来也很压抑,如阿云监狱般的服饰社,阿远电影院后简陋的宿舍),这些相对私密的空间,从另一角度说,又将他们与都市的外部世界隔绝开来。
但《恋恋风尘》中表现的都市空间远不如《风柜来的人》(1983)中的高雄视听冲击强烈。主要人物工作和居住于这个急速变化、发展的城市中比较老旧的社区,片中绝少出现奇观性的都市风景和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流(年轻人喝酒聚会唱《港都夜雨》的夜市大排档,更像日益规范化的都市生活中残留的传统市井活力)。偏僻后巷中,阿云工作的裁缝店专为戏剧演出做戏服(中兴戏剧服饰社);阿远先在一家庭手工印刷作坊打工,后为一藏在后巷的店家送货;恒春仔为一家老影院画电影海报和看板,而这影院似乎也在苟延残喘。这些来城市里打工的年轻人,维系着乡村式的亲密群落关系,根据各自的地域同一性,及身处都市边缘的彼此认同。
苏联电影导演吉加•维尔托夫(Dziga Vertov)使用音乐术语“音程”(interval)来阐释他对电影中节奏韵律的理解:音域之间的短暂间隔,使得节奏更加丰富动人。《恋恋风尘》中丰富视听元素构成的多维层面,完全可以“音程/间隔”来诠释。固定机位与镜头运动(片中约有7处摄影机运动,有轨道和横移镜头,如在影片开始的火车上,矿坑中,及在影片第60分钟处,一个自阿远摇到阿云背影的镜头构造出远比切换更为动人的主观空间,与《童年往事》中阿孝注视吴素梅背影的镜头用法相似)的更替,同期声场景与有音乐伴奏场景的更迭,以及沉默、间歇,及无声源音乐(extradiegetic music)的彼此间隔带来的表达力。最好的范例莫过于阿远在金门收到弟弟的信告知阿云已与邮差结婚的场景。弟弟的旁白消失后,接下来是五个穿越不同时空的无声固定镜头构成的46秒钟蒙太奇段落(自100’23至101’09):1. 阿远家乡、九份小村中沉默的云与树;2. 阿远的家人在台阶坐成一排,安静凝望;3. 阿远与阿云的母亲站在一起;4. 阿云与邮差丈夫站在另一处;5. 一个空镜头描述金门的早晨,阿远服兵役之处。这些割裂的电影时间与空间,抑制了人物交流、情绪流动的可能性。接下来是一个长达44秒钟的固定中景镜头:阿远在床头放声痛哭,情绪爆发。之后的长镜头,包括熹微晨光中沉默的云与树(约8秒钟),淡淡的、忧伤的笛声出现,摄影机随之向右缓缓横摇;38秒钟后,更强烈的吉他声渐起,融入笛音与摄影机运动,音乐如同由听觉远景镜头叠印为特写,累积视听效果,强化情感表达。音乐渐止,无声影像停留4秒钟。蒙太奇段落结束。这种间歇的美学与情绪效果,除了偶尔的声画不同步,也由不同层面的对比与呼应构成:静止/运动,声音/影像,有声/沉默,这些设置,都强化此段落及整部影片的视听节奏及升华的表达。
在上述段落中,音乐的重现与极富上镜头性的风景互通款曲,也使得风景空间充满情绪,灵性起来,是为“一切景语皆情语”。它也因此有了不同节奏和时态,凝固中隐含流动性。片中的长镜头中,人物往往占画面比例极小,完全融入空旷山水之中。在这些流动的风景画中,人物作为主体并未被赋予优于自然环境的位置,而是和谐的有机体。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似乎很难在都市中寻到,无论何时城市街道在同样多情音乐中出现,多是空空荡荡,人迹难寻(阿云出现在其中一个空镜头中,在清晨的灰楼阳台晾衣服,这或许暗示她融入都市生活与空间的能力)。然而,这些被浪漫化、理想化的乡村风景画面常常被当地人的苦难和被城市雇主剥削解构。当李行的“健康写实主义”电影《养鸭人家》(官方版本的被美化的乡村生活)在村里的空场放映,银幕下并置的是一个年轻人被城市老板虐待的故事,一个反讽的版本。
这种穿越不同媒介和层次的自我映射元素(尤其关于影片中的电影院、电影放映或戏曲演出),在侯孝贤其他影片中屡屡出现,如《风柜来的人》、《戏梦人生》(1993)和《红气球之旅》(2007)。《恋恋风尘》中除了屡次出现电影银幕,阿远看到的电视屏幕中矿坑中的运动影像似乎有种向心力,将观者注意力吸引到昏暗的隧道。这些间接通过电视屏幕展示的影像(我们与阿远同在安全的房间看电视)与充满整个银幕的摄影机直接拍摄的影像(我们似乎与摄影机同在隧道内),唤起截然不同的观影经验。
片中其他重要元素及主题也颇有趣,比如,信,及写信在人物日常生活中维系超越时空的联系的重要性,几乎被仪式化(邮差的介入,也颇有戏剧性)。作为叙事与形式动机,屡次出现的火车镜头,长驱直入山区,似乎在侵入深山的自然空间,使得都市和乡村彼此渗入。实物(objects) 作为沟通手段与流通方式,在人物存在中的复杂意义(阿远的父亲给他买的手表及打火机——打火机后来被阿远送给大陆渔民;阿云给阿远做的衬衣;阿云给家人买的鞋;阿云在寄给阿远的信中夹入的内衣商标与电影票根;士兵们送给大陆渔民的录音机、磁带、肥皂、牙膏;阿远的阿公托阿云带到台北的番薯)。
黄仁在《联合报》的影评中如此描述《恋恋风尘》的结尾(服役归来的阿远,在葱郁山景中与阿公讨论番薯收成,结尾于淡然的空镜头,浮云飘过远山碧海):“大自然的生机,呈现出生生不息的诗情,浮云悠悠,淡淡哀愁,化为过眼云烟”。这些诗情,辅以怀旧情结。侯孝贤拍摄《恋恋风尘》时怀恋的吴念真的青春从前,及我们今日重看此片时怀想那个1987年的从前,使得历史泛起层层波纹。而侯孝贤悔恨,他的《恋恋风尘》与《悲情城市》,已将天然素朴的九份小村,毁为商业街林立的旅游景区。阿公送阿远去当兵,一路甩着鞭炮走下的石阶,已不复存在。
你也有你的阿云吧
世情何需刻画,时代怎能抒写,旁观方能客观,冷眼即是深情。膜拜不必媚外,大师就在台湾。
悠悠的山间火车,月台的红绿灯牌,吃味精和牙膏的阿远,不要偷摩托车,夏日露天电影,把鞭炮当蜡烛点,喝醉后搬石头,放鞭炮去当兵,387天退伍期限,有毒的馒头,查无此人的信,照顾番薯的阿公…如此惆怅而恬静,恋恋风尘,是无悔青春。
侯孝贤被说像小津大概就是这部片子吧,音乐+空镜转场,火车,铁轨,尤其发指的是车站的钟(这个时候侯孝贤好像还没怎么看过小津……),如果桌上的水壶不是铝的而是所谓爱克发红就完美了。侯孝贤跟小津的唯一区别是小津从来都是线性叙事(还有侯孝贤用运动镜头)。辛树芬真PP。这部片子真感伤。
我喜欢这样云淡风轻的胸怀.一切的起伏跌宕都让它回归到自然中.自然拥有最博大的胸怀,能够包容一切.配乐很出色.尤其是吉他。
镌刻着时光味道的片子,每一帧都慢得很舒服。看到最后,青山、阴云、信号灯由绿变红、空荡荡的站台,你便能猜到是阿远回来了。而竹马青梅的爱恋那么轻,不过输给一封封查无此人的信件。曾为你修补临行前的衣服连对面失火也无心去看,站台上不忍告别独自跑出车站。普通人哪曾轰烈,全部心思化于风尘中。
画面很美很干净,女主角很美很清纯。他们都说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可我没有。
又是李天禄那溷浊的台语,述说着。好久没有看侯孝贤的电影,打开恋恋风尘,那一角山庄,那么绿,拾阶而上、拾阶而下,氤氲的雾绵长了那年少的一筐岁月。来不及死生契阔作誓,匆匆一场役使棒打鸳鸯。阿弟说,阿公让我告诉你,这都是缘分,无法勉强的了。少年人那一场青梅竹马的青春往事,一腔铮铮真情,却被一纸批纸告知,都结束了,你的爱情得重新上路了。侯导这一编排,何其苍凉。
“查无此人”,只有风尘。
80年代的记忆扑面而来。那些吃苦奋斗、那些两小无猜,最后都被时间拉长拉远,留下胸中生尘般的惘然。静谧的生活流电影,能看出侯孝贤对自己的镜头有很深的情感。
那些爱,化作尘,散于风。
也许很多人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样,吴念真先生的初恋故事就是《恋恋风尘》。而吴念真三个字的意义就是不要再思念阿真。真是伤感的故事啊,就好像阿远每次去看阿云都隔着一道铁栏杆窗,他们的最后不能在一起,最开始就已被注定了。也记住了杜笃之的声音,噪音和琴弦音的对位印象深刻的很。大银幕重温。
小帅哥吴念真失恋记。这部电影的各方面都实在太恰到好处了,时局动荡,生活艰苦,那些细腻的情感却得以放大,永远嵌进心底。阿公实在可爱,我小时候也遭自己阿公喂饭,他也说把菜汤浇饭里最好吃。
卡夫卡的一段话:你没有必要离开房间,待在桌子旁听音乐就行了。甚至听也不必听,等着就行。甚至等也不用等,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大千世界会主动走来,由你去揭开面具……
节奏的稳重清澈和无角度,让影片的大部分看起来很舒服,很闲散的注目。读书的,做工的,青涩初恋的,家长里短的,都正好拿捏到市井的松弛。少掉表面的戏剧化,却多了平实悠长:真实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一言不发物是人非的么?另火车洞一节的绿很是另人心旷神怡。(DARKNESS-LIGHT-DARKNESS)结尾爷爷重复
知名不具,查无此人。
原来嫁给邮差的经典情节只是一笔带过。阿公把鞭炮当蜡烛点,阿公变换花样哄幼仔吃饭,阿公述说给阿远驱邪的迷信,阿公认真地磨一副拐杖,阿公熟练地吞云吐雾。在海的那边山的那边,时间组成了生活的全部。
这几部看下来,他的电影总是片段式的,没有太完整的故事。就像回忆中的时光,也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碎片。却又很亲切,总会让你想起过去.
侯孝贤的片子,主题都是时光。 留意到“恋”字的繁简体变化,之前的心字底上有三部分,中间是言,两旁是丝,被小心包裹在丝裹里的语言,爱你在心口难开;后来简化成“亦心”,少了矜持和隐忍,但也算切题:爱只要一颗心,恋要“亦心”。 时光这东西很怪,看起来都只是滴答的一秒终,实则有着不同的长度,时光的速度和现在化程度成反比。像我这样长在县城里去大城市读书的人,被两道不同流速的时光激流裹携,迷失变得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了DUST IN THE WIND。
阿远、阿云,农村、台北,读书、打工、当兵,即使度过千难也可能输给一个邮差,即使种番薯要有个好收成也得看天气,番薯不比高丽参好种正如谁的人生都不比谁简单。整部影片清丽而纯朴,一份淡而烈的情感贯穿其中,却也由阿公等人折射了整个时代与世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