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带黄金甲

看完黄金甲，马上想到崔健的一句歌词“老头更有力量”，由此看出了《黄金甲》的政治文化隐喻。

崔建歌词里的老头，是当时的邓小平。周润发演的皇帝，就是现在的执政者。他成熟老到，武艺高强。有很强的控制力维持稳定，却很无奈地应对皇后的政变和三子的死去。

巩俐演的皇后，代表着世世相传的官僚文化。狡猾，疯狂，狭隘，自私。而且，危险。就象皇帝创国之初休妻携子与巩俐政治联姻一样，中国历代执政者都必须与这个世世相传的官僚文化联姻。皇帝想治死她，却只能让她慢慢地死，就象执政者对官僚腐败的惩治。全片只有皇后的政变真正对皇位构成了威胁，三个王子，一个懦弱，一个有出息，一个幼稚，都不及官僚文化对执政者的威胁。

大王子，软弱无力，病入膏肓，代表着传统文化。他曾经跟官僚文化通奸，又想去追求自由幸福，却没有一点魄力和雄心。执政者很疼爱他，也知道这是捧不起的刘阿斗，只能废了他的太子。

先说三王子，这个幼稚的儿子，就象当年的学运。一部《河殇》刺死了传统文化，想要逼宫，自己继位，却忘记了老头手里的权杖，被老头含着眼泪活活抽死。有观众发现，如果这个三王子沉着等待，那么大王子病死，二王子自杀，最后顺理成章地是他继承王位。这个假设也适合三王子的隐喻。

二王子周杰伦，是最具个性的人物，有能力，有情义，但也是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他的死是殉情，却很不值得地为一个疯女人殉情。很有意思的是这个角色是个台湾人演的，他所代表的就是台湾的民主实验，一开始生机勃勃，有声有色，却心甘情愿地死在官僚文化前面。

一场宫廷斗争下来，三个可能的继承人都死掉了，留下来的是有力量的老头，和继续喝药、还没死掉的皇后，王国的未来将无以为继。如果编导真有此隐喻，那么这个结论真的很悲观。

也许有自由主义者会认为这是个乐观的结局，因为不再有皇帝。但是，看着台上穿着整齐、高效清理碎菊花盆的宫女太监，和台下对乳房美丑津津乐道、并为周杰伦的死欢呼的观众，我却无法乐观。

转自作家孙未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u/49ed52260100071a

爱你才给你吃药

by 孙未

据说《满城尽带黄金甲》，是张艺谋为了完成1992年与巩俐一起在长城许下的一个愿，让巩俐当一次女皇，所以14年后，这部电影能让我们洞察张艺谋一直以来的心事。

在黄金甲的故事中，周润发扮演的皇帝，不光穷兵黩武，更有一个绝招，给你吃药。这是一个控制欲过强，却又表现得相当艺术的男人。

皇帝给皇后亲自配药，规定按时按量服药，已有十几载。别的夫妇是通过肌肤之亲，相濡以沫来维持感情纽带的，而这位皇帝则是通过给她吃药，来证明他对皇后的所有权。他即便不能在感情上征服她，在床第上亲近她，至少她还需要他开方下药，一日日一个个时辰，不间断地服用下去，而只要皇后还顺从地服药，他就获得了控制的成就感。

正如巩俐可以单飞好莱坞，可以嫁做他人妇，但是她仍然接受了他的片约，这就说明了很多不是？

导演讲故事，逃不出隐藏的第一人称和动机。

张艺谋以往的电影，大多能看出他对人性自由的追求，就连《十面埋伏》里苟合的奸细男女，都拍成了一对英雄儿女，章子怡悲壮地死了一刻钟，金城武幸存而去。

但是《雷雨》原本是打破一个旧世界，奔向一个新世界，结果改成《黄金甲》，其他人一并死绝，最后只剩下皇帝皇后两个人，维持着一个更没有旁人骚扰的旧局面。且全片看不出任何张艺谋一贯的，对追求自由、爱情、新生命力量的赞美之意，刘晔懦弱无力，看见巩俐上来亲热，吓得抖抖嗦嗦，最小的王子荒唐残酷，更被皇帝亲手杀死并鞭尸。导演把第一人称放在哪个人物上，已经很明显了。

十几年后，《黄金甲》与其说是张艺谋还了巩俐一个女皇的承诺，不如说，是还了他自己心中皇帝的梦想。

这些年来，张艺谋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之气，艺术上玩得转，商业上搞得定，有票房撑腰，有政府支持，还有海外市场，中国电影界的帝王之位，恐怕与他争锋的，已少有其人。《黄金甲》处处显出逼人的霸气，铺天盖地的金色，毫不顾忌他人视觉感受，更有令人惊悚的成排巨乳玉腿，情节安排更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强权皇朝。在这样风光盖世的时刻，当然少不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皇后，来证明他的成功。

巩俐当年离开后，张艺谋起用的章子怡酷似巩俐，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他对女性的审美，观《黄金甲》中宫女们的身材，似曾相识。如果说，一个男人始终以你为影子，去衡量别的女人美与不美，这或许是件能令你感动的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一些相似的样貌，就能暂时填补这个男人的内心，让他不去找寻活生生的你，那么，你所认为他仍然思念的你，实际上并非真正的你，而只是他自己心中的一个影像罢了，一个满足他心理需求的“物”，而并非“人”。

这种状况，有点像《雷雨》中周朴元始终供奉着前妻的那张画像，当前妻变成一个老太婆回来时，他却恨不得她赶紧消失。幸而巩俐没有变成一个老太婆。

在《千里走单骑》中，高仓健扮演的父亲，心理救赎的过程如出一辙。这位父亲不善言辞，与儿子长年隔阂，这与张艺谋早年和女儿的关系比较相像。这个故事的情节安排是，父亲远赴云南，去为儿子拍摄一段录影，无意中照看了另一个从小父亲不在身边的男孩，从而弥合了他心中对儿子的亏欠。而这段共处的代价是，他真正的儿子在日本医院，没能等到见他最后一面。瞧瞧，咱们张导的逻辑一直是这样的。

不过张艺谋也许真的非常睿智，因为很多心理治疗方式的原理，就是如此，治疗师进入你的记忆，找到你感情关系中的BUG，然后试图让你重新体验并圆满这种情感。帮助你体验的，也许是治疗师，也许是与你一组的陌生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满足了。

爱也许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谁知道。

所以说，对付一个控制欲过强的人，最好的方法，不是与他始终保持步调一致，而是给他控制的失败感，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深深的遗憾，然后一回头，你将成为他立志翻越的山峰。就像巩俐，成为谋女郎以后，离开，再回来时，发现有个王位等着她。不是她重要，而是她弄出的伤口很重要。

恭喜巩俐，终于在14年后，得回了一个男人的承诺，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礼物。只是这申奥片一般的《黄金甲》，真不知道是圆了巩俐的女皇梦，还是给她吃了药。

    1
    顶着满城风雨，去看了《黄金甲》。
    之前《新京》、《南都》都选择了在第一时间向张艺谋发难，我认识的很多牛人也大都各执一词，基本上，说好话的屈指可数，但我的意见与其相左：《黄金甲》很强、很猛、很过瘾。电影技术层面的瑕疵，不足以构成媒体配合默契，群起而攻之的态势，当中必有其转折内幕和难言之隐。
    主流媒体似乎越来越倾向于自乱阵脚、前后矛盾，这种事儿，在《十面埋伏》时期已经表现地相当露骨，不过，这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
 
    2
    无论媒体、个体，他们讨伐或龃龉《黄金甲》，我都能理解，毕竟，骂张艺谋已经形成一个惯性，甚至骂所有的国产电影，也早已是个时髦。
    昨天遇到谭飞，他也对《黄金甲》嗤之以鼻，我问，那媒体为什么对《三峡好人》这样好电影，表现出如此耐人寻味的冷漠，而对一部“大烂片”却喋喋不休？他说，媒体太现实了。
    不是媒体现实，是人现实。
 
    3
    关于电影技术层面的讨论，我觉得无所谓，众说纷纭，完全正当，但动辄拿乳房说事儿的那些，则实际上不怎么体面。那种迎合大众趣味的书写，不是不妥，而是不高明，像小丑杂耍。
    难道你通篇只看到“波涛汹涌”？我很为您的视力和智力担忧啊。
 
    4
    故事并不弱。
    人人都知道这故事改编自《雷雨》，而改编名著的巨大风险，电影界无人不知，《黄金甲》对《雷雨》的“改编”是颠覆性的，是借尸还魂，强而有力，并非《夜宴》那种亦步亦趋的艰难再造，痛苦演绎。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5
　《黄金甲》通篇都在讲政治，这一点，对最近20年中国社会的深刻变化稍有阅历的人，都不难看出来。
  讲政治，甚至是中国电影永远不缺的隐秘元素，动辄推崇艺术电影，创作者当然渴求主题深刻，政治隐喻，衡难舍弃，《孔雀》、《青红》……甚至刚刚落画的《墨攻》，无不如此，然而真正能赤裸裸地呈现“政治隐喻”，《黄金甲》才是最凶悍、最直接了当的，它毫无回旋，决不手软——血流成河之后，立刻大肆清洗，然后重新铺满鲜花，覆盖真相……
　台词更是惊人地直白：
 “我造反，不是为了夺权，我是为了母后（不再喝毒药）。”
  这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些人的现实处境。而后反叛被镇压，王权命令“造反者”做出最后抉择：要么死，要么背弃誓言，毒杀母后，从而苟且活下来。好多年前，在紫禁城门前发生的那件事，很多人正是选择了在沉默中苟活，或在苟活中继续沉默，因为那样更现实。
  但二皇子没有选择背叛，他为那一诺而死，那是一种理想主义者的慨然死亡。
 
    6
    那杯酒，居然是毒酒！
    王，从来都没打算让后继续活下去！
    很多年以来，中国电影就像这个被施以慢性毒药的王后。只是，我们找不到那个下毒手的王。
 
    7
    周润发的演技，出神入化，他把一个王，身上同时兼具的霸道皇权和强悍父性这对时而矛盾、时而融合的复杂关系，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黄金甲》的未删节版中，曾清楚地交待了王的一个隐疾，他不是总在用中药薰蒸龙椅吗？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生殖能力正在丧失，无论如何，他要保住一个儿子，一个最强悍的儿子，可惜偏偏就是这个儿子，要造自己的反。
   
    8
    同年诞生了《三峡好人》和《黄金甲》，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奇观。
    2006年的中国电影，堪称精彩，这是中国电影百年的完美答卷。
 
    9
    2007年，《太阳再次升起》……

http://blog.sina.com.cn/u/4b658a99010007vr

    在看这部片子之前，我可以回避所有人的评论，也不想知道任何的剧情，只想空白的走进影院，让老谋子浓烈的色彩图画。因为是周二，并且找了一个离家比较的新影城去看，35元的价格还是比较实惠的。小场刚开始只有5个人，后来陆续进来的总共也就10个吧。我喜欢这种安静的环境。

    全剧我哭了两次，第一次就是太医内人那声“亦儒”，第二次就是元杰的自刎。坐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男生也在用围巾擦着眼泪，起身走出场时，我们相视而笑。

    影片华丽的场面不如背后的寓意更加让人震撼。极度的讽刺当前社会的情况——“忠孝礼义”皆在强权之下。
    王——权力的象征。拥有虚假的“忠孝礼义”，做给天下人看。
    后——情感的象征。情感永远无法战胜强大的权力。
    大王子，是王对自己人性最后的保留。因为他与后的不伦使得小王子心灵扭曲。因为他的“忠”“孝”使得后的计划全盘皆输。
    二王子，他“忠”于母亲，“义”于父亲。在权力和真情之间，选择了后者，却也只能是悲剧收场。因为现实中几乎没有这样的完美选择。
    小王子，“无礼”“不孝”“无义”“不忠”，这个角色警示世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良好教育的苗子，只能带来恶果。

    最后的毒药烧黑了那华丽的桌台中心，四周空无一人。其实所有的浮华背后终究是寂静的。我们的生活就像厮打之后又繁华，繁华之后又寂静的菊花台。
    菊花，中国人用来送给过世的人。张艺谋是将菊花送给“忠孝礼义”吧。我心里感觉凉凉的。温暖的金黄色终究没有战胜冷酷的银白。权力善用黑色的暗器，卑鄙的、龌龊的、隐形的任何手段，让我们不寒而栗。

文/亦桉 http://blog.sina.com.cn/u/54f0c266010007qs

昨天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泡在电影院里。连着看《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伤城》。
周二的半价票。加上随票副赠的可乐。影院里上座率极高。
先看的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就先说它吧。《伤城》明天再写。

先有《英雄》与《十面埋伏》。后有陈凯歌《无极》。冯小刚《夜宴》。
中国这三位最大牌的导演依次动用越来越高额的人力物力财力。为电影铺造了华丽的缎面和空洞的内容。
但说起张艺谋。我一直情有独钟。陈凯歌和冯小刚。绝对比不上他。
从《英雄》开始到《无极》。对于这几部的态度。我还是能做到客观和宽容的。
一直到《夜宴》。实在忍无可忍。
说实话。在走进影院之前。我对于《满》。做好了场面之辉煌和内容之无趣更上新台阶的思想准备。
然而。走出影院的时候。我承认。这片可谓是带来了惊喜的。

光是看电影的名字。便是一出斩钉截铁的造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唐末。五代十国。历史上混乱的一个时期。
正因为它的混乱。所以容易带来联想。容易编成故事。
《夜宴》也把历史背景放在这一段。但是背景只不过成了背景。与情节毫无瓜葛。
而《满》却把这一段历史时期融合进了宫廷政乱。由宫闱内的混乱带动政局的混乱。配以唐末起义将领黄巢《菊花》一诗末句命名。可谓相得益彰。

有人用模仿《雷雨》来指责张艺谋。这虽算得上有理由。但也算不上有道理。
正因为依照雷雨的情节。因此没有胡编乱造的可笑场面。不至于漏洞百出。引发前几部大片放映后。全民怀疑编剧头脑与智商的情况。
相反。跌宕的情节很紧凑饱满。即使没有看过雷雨。也会觉得有故事性。
雷雨本就是描写大家族的表面风光与实质丑恶。而《满》将一个家族内的丑陋放进皇室内部。把家族的纷乱放到了政权的纷乱。
大环境反而让这个故事更有张力。更厚实。
相反看《夜宴》。一样是模仿《哈姆雷特》的剧情。却不伦不类。别扭生硬。

王是定规矩的人。
他说。天圆地方。便是规矩。有病吃药。也是规矩。
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不能抢。
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但他定规矩的权力。也是抢来的。
即使菊花台方。用膳桌圆。即使满朝文武面前执王后手共题“忠义伦常”。
也因为一开始规矩来得就不规矩。所以到后来。所有人都没了规矩。
皇后与大王子乱伦。二王子率兵攻城。三王子杀大哥欲夺王位。
王是根源。王后是导火索。
历来乱世之中。总有一个推动着事情发展的女人。
她们太过寂寞。但是不甘心。苦苦挣扎。所以搅得惊天动地。

巩俐演得到位。
朝野上头戴凤冠时的贵气。忍耐时眼神的凌厉与表情的隐忍。面对王时脸上的敬与眼中的恨。将大王子与蒋婵捉奸时心中的怒与眼里的泪。看着二王子时的慈母之心。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就这一点。章子怡已是远远及不了的。
当她披散着头发。嘴角露一抹惨淡的笑。说。菊花都绣好了。总得开一回。
居于后宫。寂寞深重却不可言说。明知可能没有结果。但别无选择。眼里流露出绝望的一丝希望。这样的一个女人。就如此呈现在荧幕之上。
再到后来。二王子惨败。她站在菊花台下与他相望。
心疼。欣慰。辛酸。全部化成两行清泪。仿佛在说。菊花开过。再败。也是值得的了。
用入木三分。远不足以形容演技之炉火纯青。

周润发更是了得。
普通话是越发标准。字正腔圆。
缓慢而略微带着些许港腔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掷地有声。非常有力。
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是笑。即使是假笑。也慈眉善目。
他怒的时候。威严凌厉。王者风范。举手投足都充满霸气。
对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即使他与自己妻子通奸。他看他的眼神依旧有怜爱。
对背叛了自己的王后。他面上相敬。眼中轻蔑。
对着前妻画像时面有愧色。但对本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
当三王子杀了太子逼他让权的时候。他颤抖着喊。他是你的哥哥呀。那种带着不可置信。悲怆万分却又来不及愤怒的心情。淋漓尽致。
再看看葛优在《夜宴》中的王。实在不忍再评。

周杰伦是最大的惊喜。这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看过《头文字D》里面他最本色的演绎。再看《满》。实在让我不得不赞一声。
他把对父亲的敬。对母亲的爱。对叛乱起初的犹豫到后来的坚决。演得极好。
最出彩的绝对是最后一幕的长镜头。
他坐着。头发凌乱。面容上有残留的血迹。王叫他劝说王后服药。
王后已经意冷心灰。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将内心隐藏得一丝不露。
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在那漫长的镜头里面。看不出丝毫端倪。
我心里一直在想。他到底劝是不劝。我真的一点都猜不出来。
一个知道情节。知道应该念什么台词的人。在演的时候可以在特写镜头里做到如此。我实在很佩服。
在开口的那个瞬间。他的眼中突然有了坚决。是那种毅然决然的。义无反顾的坚决。
就在那个瞬间。我知道了结局。我又一次对周董感到佩服。
从毫无端倪到瞬间的决断。如此短的时间。如此迅速的转换。却又如此到位。
我只能说。张艺谋能挖掘出周杰伦演戏的潜力。当真厉害。

演前妻的陈瑾。是不得不提的。
戏份并不算多。但场场精彩。名气并不算大。但演技精湛。
背负着不堪回首的过往。脸上刻着永远不可磨灭的罪字。如同心底不曾减退的恨。
当她骑着马。目睹蒋太医以身挡箭惨死的时候。她是必须快马加鞭的。但夫君枉死。她在马背上频频回首。
那一声“亦儒”。叫得伤心断肠。有天人永隔的荒凉。
而在宫中蒋婵近乎疯癫地狂奔出去。被将士杀死后。她一路追。一路撕心裂肺地叫。
那一刻对亲生子女乱了伦常的无助。对丈夫与至亲女儿双亡的悲痛。都发挥到了极致。

演三王子的秦俊杰和演蒋婵的李曼分别只有十五岁和十七岁。
但前者将三王子在人前的天真纯然和背过身去脸上阴沉冷漠的表情拿捏得相当不错。
后者的戏份不多不少。演得无功无过。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而言。已属不易。
反而倒是刘烨。这位影帝级的人物。令人感觉逊色不少。
无论是《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还是《蓝宇》。他都很适合那种压抑的角色。
当然。太子一角。也不是不适合的。
但始终觉得。全片他是在演。演得成分过了头。压抑也过了头。爆发也过了头。
而他的脸。感觉更适合现代戏。

场面和色彩。在张艺谋的电影里。实在是不能不说的。
黄金。琉璃。极尽奢华。
也只有在如此奢华到了极致的宫殿里。人性。权力。欲望才能纠缠到极致。
当然我承认。即使不用真金。不用真琉璃。也不是不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些财力物力是浪费。中国老百姓并不是很富裕的。这是事实。

没有看电影之前。看到过无数拿片中女子的胸部作标题的所谓评论。
先不说这样的穿衣打扮模式是唐朝时期风俗。
而媒体宣传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明白。不抓人眼球的不会去写。
但无数人一窝蜂地拿胸部做文章。赶着潮流地拿胸部说事。美其名曰。批判。
难道全片一百多分钟就只看到里面女人的胸部？
更有人咋呼着骂着说这分明是一部色情片。敢情他没看过夜宴。
如果看完全片眼光只停留在这些层面。那么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眼光也就在这层面罢了。
当然我也承认。如果那些胸部只露三分之一。而不是露一半。我会觉得更有美感。

我同样承认。在片末重阳子时。烟花绽放的时候。从高空拍摄下去的宫殿和人潮。让我的确想到了零八奥运会开幕式。
但这一场的瑕疵。并不会影响我对张艺谋把握色彩与场面的肯定。
就是叛军惨败那一幕。遍地黄衫的士兵尸体。横倒在大片菊花之上。
血流成河。从高处俯瞰下去。如同满地被血浸染的金色菊花。残败了一地。
那种凄艳的美。浓烈到极致的视觉效果。是张艺谋最最最擅长。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声的叹。
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大片清水瞬间清洗了满地的血迹。大片盛放的菊花瞬间取代了残败一地的碎瓣。
子时钟声敲过。一切就如同新铺上的地毯一样。盖住了过去。
烟花盛放。景象繁华。人人表情平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大场面大气势。冯小刚是驾驭不了的。

自从《英雄》开始。每一部国产大片上映。就引发一轮骂潮。
说实话。可悲得很。
人人都骂。越骂越显得自己有“水平”。不骂就显得自己没智商。
当然。有人会说。我掏钱看了。爱骂爱赞是我的事情。
但骂来骂去。重复的都是这几个骂点。随便往哪里一套。就成了一篇新批判。
却不见多少人骂外国片。外国烂片不是没有。只不过你骂了。也没多少人呼应。体现不出自己的“水平”。
贾樟柯的《三峡好人》是部好片子。但在它获金狮奖之前。多少人关心过呢？
愣是要拿纯文艺片去比商业片。没有太大意义。
就套一句看来的话。贾樟柯的文艺片是好。但票房超不过五千万也是事实。
当然。如果你习惯对每部国产大片从编剧演员导演到故事各骂一遍。请随意。

凭心而论。《满》这一片。是近年来国产大片中最好的一部。张艺谋也超越了《英雄》和《十面》的新高度。
即使它被定义为商业片。但在商业的背后。它依旧是有实质。有内容的。
可谓惊喜。这是我看完《满城尽带黄金甲》之后。最直接的第一反应。

来，让我们像卡尔维诺那样开始《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
——
在东方，古老的战乱和阴谋中，存在着这样一个国度。
国家的主人孔武有力、气度非凡，吊梢眼的王后是他权力的标志。
王后正在老去，但依然美艳，终日华服加身，锦袍拖出金色后摆，优雅堂皇。
她日常所做的事情有，梳妆，喝药，绣花，以及偷情，

故事的第一种讲法应该是这样的
——
多年前，梁国的公主出嫁，不期然地，爱上了丈夫与前妻所生的儿子。
一切都是这样恰好：她很寂寞，不相信自己还没有爱过一回就要老去；他很年轻，正希冀从年长的女子那里学习如何处理欲望跟感情。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相爱的呢？呵，谁要知道？
只是这宫室太深邃而岁月太冗长，若不是放纵这一场如履薄冰的情欲，又该拿什么来顶住幻灭？
后来事情就败露了，她的丈夫要毒杀她，她优柔的情人要离弃她。
于是她造了反，失败了。

这是一个女人因寂寞而作乱的故事。
而且相信我，这样的事不是只在古中国的宫廷里才会发生。

王后是天生的唯美者。
她以轻薄丝绢，细密金线，精致绣出菊花，冶艳亮烈好似生有爪牙。
她要这阴霾城国中，四面扬起花帜，哪怕收梢只是一派兵败如山，而她的菊花图腾，才不过灿烂了片刻。
值不值得呢？呵，也许吧，至少痛快过。

老实说没有人能比巩俐更胜任这个角色。
我每端详她眉梢眼角如此温存如此狠辣，便觉有烈焰在她体内蜿蜒潜行，而她心猿意马却又强作镇定，无济于事地隐瞒着皮肤下势同燎原的大火。

比《夜宴》更绝望，这是没有名字姓氏的王后，亦不曾有人呼唤过她养在深闺的昵称。
即使是倾尽情肠，也换不到刹那的真心温柔。
她固然可以死于御赐的毒酒，但在这之前，她已死于内心的孤绝。

何须惊讶，聪明人一早洞透宿命。
对所有曾经饮鸩止渴的女子来讲，就好像春风中桃花躲不开盛放，烈焰也逃不开与生俱来的那一场熄灭。

或者，故事还有另外一种叙述方式
——
一个都尉篡位窃国，成为一朝之君。
为巩固社稷，他将结发妻子流放，另娶梁国的公主。
而一旦他得知后妻与长子的奸情，又立即决定不动声色地将她毒死。
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江山和纲常更重要。
后来，这个王众叛亲离，权欲的争锋中，他失去了所有的孩子。
而他，摧枯拉朽地老了。

王笃信中医。
中医里有真正的东方，情怀中正，然而既阴郁又庄严。
好比戏文里唱，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深宫击出鼓点，人与事应时而动，应运而生。
这是王所希冀的国土，在其中有严酷，更有端好，是一个因秩序太强而不可违逆的清平世界。
医圣张仲景曾讲，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是因为医人好比治国，药中也有君臣之属，而医者拿捏着分寸，也似策划着权谋。

我记得片中，王对他的王后说
——你有病。成日心浮气躁，冷言冷语，你病得不轻。
呵，是大王你不肯说破吧，这个女人她不是有病，她只是不能够爱你。

爱是莫大奢侈，或者他想要的，无非是与她端正走完一世。
但她不守规矩，行差踏错，勾引太子坏了伦常，她必须死。
呵，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历代帝后的故事里，江山美人的权衡中，最终被抛弃的无一例外是女人。

我由衷怀念《英雄本色》里的周润发。
潇洒，风趣，最要紧是懂得爱与被爱，举手投足也泄露情意。
但那个形象也跟时间一样，是一去不复返的。
终于重情重义的小马哥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菊花台上肃杀的孤王，正是重阳时候，染血的宫室已被洗净，他庄重坐拥他的太平盛世，他的海晏河清。
他的。他一个人的。

如果你还有耐心，这个故事最富人情味的讲法如下
——
一个皇子为母后复仇，与父王兵刃相向，终究败北。
他自刎谢罪，在母亲的膝前，那时天高云旷，正是秋天。

黄历上讲，秋，西风主，金气盛，利兵刀，宜杀戮。
存亡之秋，却是一场兵败如山。

皇子在如林的刀箭中起落如飞，明知是必败的赌局，也押上自己全副的身家。
不是不晓得性命矜贵，死不复生，只是一生中若没有爱过，谁要长命百岁？
看时我想，这个母亲好幸运，即使众人都离散了，还好她仍有一个儿子肯陪她疯魔，把性命也赔上。

呵，该怎么讲呢，母子之间秘而不宣的契约与柔情。
记得吗，当他在敌阵搏杀，周遭是菊花是刀，而他的母亲钗横鬓乱站在阶下，牵动嘴角，向他微笑。
她笑得如此缓慢，好像要揭示一个秘密。
若是她与他生在寻常百姓家，做一对最平凡的母子，是不是也有机会把酒东篱？

当然，这则故事远不止三种讲法。
但多说无益，你看它挥金如土，却并没有使其中任何一个人快乐一些。
即使他们穿着森严战袍，黄金甲胄，也敌不过爱与欲从内部攻伐。
所以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先从内部碎裂，在刀锋到达他们之前，他们已经死过一回。

无情草木，有情众生。谁的江山，花也一样开谢。
说到底机关算尽也没有太大意思，不如归去。田园将芜，胡不归。

这时已到片尾，影院中四面飘起音乐。没有人起身，都在听。
小天王以他独有慵懒唱腔，唱出动人词句，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繁华也是一梦，不如有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2007-1-1